清晨第一缕阳光爬上屋檐时,杨靖正踩着梯子往小石头家门框上钉门帘挂钩。
王念慈搬着红绸卷站在底下扶梯子,发梢沾着昨晚熬夜绣字留下的线头,像只沾了糖霜的花蝴蝶。
靖子哥!小石头踮着脚扒门框,冻得通红的鼻尖几乎要贴到门帘上,我娘的名字在这儿!
金线绣的!
比我过年穿的新棉袄还亮堂!
杨靖低头笑,手底下的钉子敲得更稳了:那是你娘该得的。
上月帮三四家媳妇算工分,嗓子都哑了,这门帘就是奖状。
话音未落,隔壁张大山家院儿里传来一声——张大山举着门帘站在台阶上,门帘角还挂着没扯掉的线头,正跟媳妇较劲:我就说该我来挂!
你偏要抢,瞧,钩子歪了不是?
歪就歪呗!张大山媳妇叉着腰笑,反正写的是咱俩名儿,歪一块儿才像样。
院外突然响起一串银铃似的童声:小石头娘!
张大山家!
赵老太家!七八个小崽子举着冻红的手指,顺着挂了门帘的人家一路跑,像一串蹦跳的小炮仗。
连老李家那只总爱偷鸡的大黄狗都颠颠跟着,尾巴摇成了拨浪鼓,倒像是在给门帘巡礼。
杨靖扶着梯子往下爬,正撞上来送热乎黏豆包的奶奶。
老人手里的蓝布兜子冒热气,嘴上却念叨:你这孩子,大冷天的爬高上低,念慈丫头手都冻红了也不知道心疼。
王念慈接过豆包,塞了个到杨靖手里:奶奶,他心疼着呢。
昨儿半夜还爬起来给我捂手,说咱念慈的手是要绣金凤凰的,冻坏了可不行
杨靖耳朵一热,刚要反驳,就见西头李二柱媳妇攥着个布包小跑过来,鬓角的碎发都沾着霜:靖子,我家也想申请光荣户!
柱子说他多干半亩地的活儿,换个门帘挂正屋!
婶子您别急。杨靖刚咽下口黏豆包,嗓子还发甜,这才刚挂七户,明儿就开始登记——
话没说完,东头传来个怯生生的声音:靖子兄弟
众人回头,就见李寡妇站在院外柳树下,蓝布衫洗得发白,手里攥着块方帕子,指节都泛青了:我、我一个人过,能立户吗?
杨靖愣了愣,突然想起上辈子送外卖时见过的独居老人,也是这样缩着肩,生怕给人添麻烦。
他大步走过去,把方帕子轻轻展开:咋不能?
一人也是家。
您家那三间草房,院儿里种的萝卜比谁家都水灵,这就是本事。
李寡妇眼眶一热,方帕子簌簌抖起来:我、我就想有个写我名字的物件儿。
明儿就让念慈给您绣。杨靖拍拍她手背,名字用金线,比小石头娘的还亮堂。
这头话音刚落,那头王念慈的布包就被几个媳妇围住了。念慈姐,我家想绣字我家要字的嚷嚷声此起彼伏,倒把王念慈的蓝布衫都挤得皱了。
都排好队!小石头娘挤进来,腰板挺得像杆秤,明儿起我在晒谷场支个桌子,登记名字、挑绣样、讲公约——先说好,领了门帘的得学记账,油盐酱醋都要算清楚!
有新媳妇怯生生举手:要是当家的不同意
你先买个针线盒,写你名字。小石头娘把麻花辫一甩,他要是敢撕,你就问他——你喝一顿酒的钱够买几个?
这话像块热炭掉进雪堆里,当场炸出一串笑。
连蹲在墙根儿抽烟的刘会计都憋不住,烟杆掉在地上:好你个小石头家的,这金句得记到队规里!
接下来的日子,平安屯的烟囱冒得比往常更勤。
王念慈的工坊点着马灯熬了三个通宵,红绸子剪得响;杨靖蹲在柴房里捣鼓系统面板,把积分兑成被面、煤油灯、花布书包,装进货箱时特意在最上面压了张松江县共富试点物资的盖戳纸——他上辈子跑外卖时学的做假章手艺,今儿可算派上用场了。
张大山帮着搬货箱时,盯着那枚红戳子直皱眉:靖子,你们这该不会真跟县里搭上关系了?
是人心搭的桥。杨靖把最后一箱书包摞好,您瞧,李寡妇的门帘挂出去那天,她往院里添了两棵枣树;张婶子领了煤油灯,夜里给儿子补衣裳能多缝半件;连刘叔家婶子都拿着分红本子去供销社——您说,这是县里给的,还是日子给的?
张大山挠了挠后脑勺,突然弯腰扛起最大的货箱:得嘞,我这就给赵老太家送书包去!
她家小孙子昨儿还扒我窗户,说张叔,我也想要能装铅笔的包包
月尾的生产队大会开得比往年热闹。
土坯墙上挂着新写的共富光荣榜,七户旧的、九户新的,红榜纸被风掀起一角,像面小旗子。
刘会计扶了扶眼镜,算盘珠子拨得山响:工坊二期扩股,十五户入了股,年底前要让三分之一的人家挂上红门帘!
杨靖盯着系统面板跳出的提示——【家庭共治网络】初步建成,解锁村级共富治理模型——喉咙突然发紧。
他摸出一叠新印的共富家庭档案卡,封皮是王念慈特意染的枣红色:往后每户都有本账,记工分、记互助、记孩子上学等啥时候这卡填满了,咱平安屯的红,就能铺满整个松江县。
王念慈接过自己的那张卡,户主栏写着王念慈(持证人),字迹还是她自己的小楷。
她抬头看杨靖,正撞见他望过来的目光,像望见了十年后的光——那光里有砖房、有学堂、有晒谷场上堆成山的粮垛,还有满屯子飘着红门帘的房檐。
散会时天已经擦黑,杨靖送王念慈回知青点。
路过李寡妇家院儿,就着月光看见门帘上李桂兰三个字金线闪着光。
王念慈突然拽他袖子:你听。
远处传来模糊的哼歌声,是小石头娘在教媳妇们唱新学的《共富谣》。
杨靖笑了,把王念慈的手往自己袖口里塞了塞:明儿开始,该教她们唱《咱们屯里的红门帘》了。
那得先让张大山把调儿定准了。王念慈噗嗤笑出声,昨儿他唱《东方红》,把高音唱破了,刘叔家的鸡都扑棱着飞下了树。
两人说笑着走远,雪地上的脚印叠成两串。
李寡妇家的枣树上,新挂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藏着的半块糖——是白天小孩子们塞的,说桂兰姨的门帘最甜。
清晨,小石头娘挎着竹篮出了门。
蓝布围裙兜里装着记账本,发梢别着根红绳——那是昨儿王念慈送的,说咱们共富户的媳妇,头绳也要红亮亮的。
她往供销社走,雪地里的脚印踩得又稳又实,路过张大山家时,正撞见张大山举着门帘在擦灰,嘴里还念叨:哎哎哎,别碰着金线,那是我媳妇的名字
小石头娘笑出了声,加快脚步。
她知道今儿供销社新进了盐,可她更想看看,柜台上有没有新到的红绸子——听说杨靖和念慈在商量,要给全屯的门帘镶道金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