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天没亮就被院外的动静闹醒了。
他蹬上棉鞋掀开门帘,正见小石头娘挎着个蓝布包袱往家走,包袱角露出半截蓝底白花的布——正是昨晚她在供销社盯了半宿的被面。
靖子兄弟起这么早?小石头娘见他,脚步顿了顿,包袱往怀里又拢了拢,我家那口子昨儿后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非说今儿天不亮就去供销社排队,怕被面让旁人抢了。她低头摸摸包袱,嘴角往上翘得像月牙,你说奇不奇?
往常他买包烟都要跟我掰扯半天,今儿倒催着我‘赶紧把钱取出来’。
杨靖靠在门框上笑:婶子您这是揣着金疙瘩呢,谁不稀罕?他扫了眼东边渐亮的天,我帮您搭把手?
可别!小石头娘倒退两步,包袱护得更紧,我家那口子正蹲灶房烧热水呢,说要把炕席擦三遍再铺新被面。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声喊:孩他娘!
水烧滚了!她应了声,踩着雪壳子小跑起来,棉鞋底下的积雪作响,倒比平时走路轻快了三分。
杨靖转身回屋时,奶奶正把铜盆里的热手巾往他脸上按:瞅瞅,你那点子主意,把屯里的媳妇们都闹得跟过年似的。她从柜里摸出个油纸包,昨儿刘会计送来的红糖,给念慈捎过去——人家大姑娘帮着算工分,手都冻红了。
出了院门,杨靖往生产队方向溜达。
路过张大山家时,正撞见张大山媳妇举着盏新煤油灯往窗台上放。
玻璃罩子擦得锃亮,灯芯挑得齐整,晨光透进来,连灯座上的松江县制四个字都能看清。
张婶这灯可真亮堂。杨靖凑过去,比您家原先那盏省油不?
张大山媳妇把灯往屋里挪了挪,昨儿夜里我家那口子试了试,同样半盏油,能多亮俩时辰。她压低声音,他今早出门前还翻箱倒柜,说是要把藏在房梁上的私房钱找出来——您说怪不怪?
往常提钱他比谁都精,今儿倒说‘媳妇挣的钱能置家当,我这点钱也不能闲着’。
正说着,张大山扛着铁锹从院外进来,见杨靖,耳尖地红了:靖子,昨儿我提灯去队里值班,李老蔫儿那老不正经的,非说我这是‘媳妇分红灯’。他把铁锹往墙根一戳,梗着脖子道:我跟他说,这灯亮堂,夜里记工分都清楚!
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杨靖憋着笑点头:理儿太正了。他瞥见张大山裤兜鼓囊囊的,叔兜里揣的啥?
雨靴!张大山媳妇突然从屋里探出头,手里举着本油布封面的账本,他今早塞给我三块二毛,说让给娃买雨靴。
我记了正向积分,他倒跟捡了宝似的,走路都带风!
张大山搓搓后颈:娃总穿草鞋,脚都冻出冻疮了
杨靖没接话,只望着张大山夫妻俩的背影笑。
转过街角,就见赵老太牵着小孙子站在供销社门口,小孙子怀里抱着个铁皮铅笔盒,正踮着脚跟售货员比划:阿姨,再给我拿两根红铅笔,我要分给同桌小兰,她的铅笔头都短得握不住了。
赵老太见了杨靖,忙把孙子往身后拉:靖子啊,奶奶可算见着啥叫‘钱生钱’了。
我家这小崽子,昨儿看分红本子上写着‘教育基金’,半夜爬起来翻我枕头,说‘太奶奶,我要拿这钱买铅笔’——你说这娃,咋就懂了‘知识能换好日子’呢?
小孙子从奶奶身后探出脑袋,举着铅笔盒晃了晃:杨哥哥说的!
上次您咳嗽,杨哥哥给的枇杷膏可甜了,他还说‘读书识字的娃娃,以后能给太奶奶买更甜的糖’!
杨靖蹲下来,替他把围巾系紧:那你要好好读书,以后教太奶奶认账本上的字,好不好?
小孙子脆生生应着,拽着赵老太往家跑,太奶奶快走,我要把铅笔盒摆到炕头,让隔壁二狗子看看!
日头升到树顶时,屯子里的动静彻底炸了。
王念慈抱着一摞照片从村部出来,见杨靖站在晒谷场上,扬了扬手里的相纸:刚洗出来的,七户的新物件都拍上了。
赵婶家的铅笔盒、张副队长家的煤油灯、小石头家的被面她指了指村部后墙,我让人钉了块黑板,把照片贴上去,旁边写‘这是她们用双手挣来的’——你说这标语成不?
杨靖踮脚看了眼照片。
小石头娘的被面在镜头里泛着柔润的光,张大山媳妇的煤油灯映出她含笑的眼尾,赵老太孙子的铅笔盒上沾着点饭粒,倒显得更鲜活了。
他摸出兜里的烟卷,再添一句‘日子过瓷实了,比啥都强’。
话音刚落,晒谷场东边传来嚷嚷声。
杨靖转头望去,只见三个外屯媳妇挎着竹篮站在路口,其中一个穿青布棉袄的踮着脚往村部瞅:妹子,你们这‘共富工坊’还招人不?
俺们屯的媳妇听说你们这能自己管钱,都坐不住了!
王念慈迎上去,脸上的笑比阳光还亮:招!
只要肯干,会纺线的纺线,会织网的织网,咱们工坊的活计多着呢!她转头对杨靖眨眼,你瞧,这才第一天,外屯的都闻着味儿来了。
杨靖没接话,目光落在村部门口新贴的家庭进步榜上。
刘会计正踮着脚往榜上贴红纸,见他过来,拍了拍手上的浆糊:刚有两户没签公约的媳妇来问,说也要立户头。
我让她们填了申请表,你瞅瞅?
杨靖接过三张皱巴巴的纸。
一张是老李家媳妇写的,歪歪扭扭的字:想给娃买个搪瓷缸,他总用破碗喝水;一张是周婶子的:想攒钱给男人做件新棉袄,他的旧袄子都露棉花了;还有一张更潦草,只画了个歪歪的煤油灯,旁边写:。
他把纸折好收进兜里,让念慈明儿带她们去工坊认认门,先从纺线学起。
刘会计搓搓手:靖子,我昨儿夜里想了半宿——原先总觉着女人家管钱不牢靠,可您瞧,小石头家的被面软和了炕头,张副队长家的灯照亮了账本,赵老太家的铅笔写亮了娃的眼他声音低了些,是我老脑筋了。
杨靖拍拍他肩膀:刘叔,等啥时候您家婶子也能拿着分红本子挑被面,那才叫真改了。
刘会计愣了愣,突然拔腿往家跑,棉袄下摆被风掀起:我这就跟我家那口子商量去!
傍晚时分,杨靖蹲在自家院门口剥玉米。
王念慈抱着个布包过来,发梢沾着点碎雪:你猜我在供销社瞧见啥了?
小石头他爹正跟售货员说‘给我来块红绸布,要最鲜亮的’,说是要给新被面镶个边。
杨靖把最后一个玉米棒子扔进筐里:我让系统兑了卷红绸布,明儿给每户发个门帘,绣上‘共富光荣户’——让这风,吹进每扇门。
王念慈打开布包,里面是叠裁好的红绸:我白天抽空剪了样子,明儿找几个手巧的媳妇来绣。
名字绣在门帘右下角,要金线的,亮堂。
月光爬上屋檐时,杨靖坐在炕头翻账本。
奶奶靠在被垛上打盹,手里还攥着白天买的花布——说是要给王念慈做件新衣裳。
院外传来稀稀落落的说话声,是下工的村民在议论:听说明儿要挂红绸门帘?可不是,七户都有!咱啥时候能挂上?
杨靖合了账本,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火。
系统面板突然弹出提示:【乡村共识度+15】。
他摸了摸兜里的红绸布,指尖触到绣样上未干的墨迹——平安屯共富光荣户。
明儿该挂门帘了。他轻声说。
王念慈正在灯下穿针,闻言抬头:你说啥?
没说啥。杨靖笑,就是觉得他望着窗外出神,等明儿太阳升起来,这屯子该更亮堂了。
窗外,雪地里不知谁踩碎了块冰壳子,一声,像颗种子裂开了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