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娘天没亮就醒了。
炕席底下的存折硌得她后腰发酸,她翻个身,听着外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男人竟比往日早半个时辰起了床。
“他莫不是发现那红本本了?”她攥着被角支起耳朵,就见石头爹披着磨破边的蓝布衫从外屋晃进来,裤脚沾着霜花,手里还攥着本皱巴巴的纸——正是昨晚她藏在柜顶的《家庭共富公约》抄本。
“你……你翻我东西?”小石头娘急得要坐起来,却被男人抢先一步坐在炕沿,喉结动了动:“昨儿后半夜我想明白了,这公约里写‘夫妻同权’……”他指节敲了敲纸页,“可这存折上写你名儿,算不算‘分家’?”
小石头娘愣了愣,忽然笑出声:“分家?你当我稀罕你那两毛酒钱?”她伸手戳了戳男人后颈,“上月我在共富工坊织了三十双袜子,队里按件计工分,挣的钱比你下地还多——写我名咋了?”
石头爹被戳得缩脖子,抓过墙角的破棉鞋套上:“我、我去问张大山!”他推开门,冷风裹着雪粒子灌进来,把公约抄本吹得哗啦响,“那老小子昨儿还说我藏酒钱是‘旧社会臭毛病’!”
村东头的地头里,张大山正蹲在垄沟边卷旱烟。
他裹着老羊皮袄,烟锅里的火星子在雪地里一明一灭,见石头爹扛着锄头颠颠跑来,吐了口烟:“咋的?你家那口子又揪你耳朵了?”
“不是!”石头爹把公约往他怀里一塞,“你说这存折写她名……”
“写就写呗。”张大山吧嗒着烟袋,“你媳妇在工坊编草席,上个月挣了五块三,你呢?”他用烟杆戳了戳石头爹的裤兜,“你那裤兜比筛子还能漏,喝酒打扑克,半个月花光三块二——人家挣的钱,凭啥不能写自个儿名?”
石头爹的脸涨得通红,正要说什么,就听见身后传来“咔嗒”一声布包扣响。
刘会计挎着蓝布包站在地头,布包角还沾着油墨印子,手里捧着一摞红本本,在雪地里亮得扎眼:“杨靖昨儿连夜让县印刷厂加印的,正式版!”上面一本,烫金的“共富工坊·家庭共治专户”几个字闪着光,“往后每户一本,持证人写谁,自个儿商量。”
张大山凑过去摸了摸红本本,粗糙的指腹蹭过烫金字:“比我那会计本金贵多了。”他忽然想起什么,把烟杆往地里一插,“哎,念慈那丫头今儿是不是要在大槐树下讲啥‘理财课’?我家那口子天没亮就梳头,说要去学记账——往常她连油盐钱都算不明白!”
大槐树下确实热闹。
王念慈踩着摞起来的土坯当讲台,黑板是杨靖用系统兑换的小黑板,白漆写着“家庭收支明细表”。
小石头娘和几个媳妇围在底下,每人怀里揣着个布包,赵老太拄着拐棍从人缝里挤进来,三毛钱在掌心攥得发烫:“闺女,给我家二丫头也立个户头——她织的毛衣,比老李家小子编的筐结实!”
“赵奶奶您坐这儿。”王念慈搬来条长凳,转头对小石头娘使眼色。
小石头娘立刻扯了扯头巾,提高嗓门:“昨儿我婆婆给我裁了块蓝布,说要给我做新褂子!她还说‘往后家里买啥卖啥,你拿主意’——这规矩啊,就是得活人定!”
围观的婆婆们哄笑起来,有个扎着白头巾的老太太拍着腿:“我家那口子昨儿还说‘女人管钱要翻天’,今早见我把鸡蛋钱都记在本上,倒问我‘明儿买盐的钱够不够’!”
张大山是晌午回的家。
他推开门就闻见玉米饼子香,媳妇正趴在炕桌上写账本,铅笔尖在纸上戳得飞快:“下蛋母鸡三只,卖了两块四;鸭子两只,卖了三块一……”
“你这是要当账房先生?”张大山脱了棉鞋上炕,凑过去瞅,“哎,我上月喝的那半斤烧刀子咋没记?”
“记了。”媳妇把账本翻到背面,“酒钱三毛五,归‘不合理开支’。”她抬头笑,“杨靖说这栏要标红,让全家都看着扎眼。”
张大山的脖子又红了:“那啥……这玩意儿真能长久?”
“上月分红你分了八块六,是我挣的七成里匀的。”媳妇把算盘拨得噼啪响,“你要嫌麻烦,下回工分我自个儿领,分红也不跟你共议——”
“别别别!”张大山赶紧夺过算盘,“我就是想问……”他挠了挠后脑勺,“那‘开支共议’那条,能不能改成‘大事共议’?”
“成啊。”媳妇憋着笑,“只要你能把‘买酒’和‘大事’分清。”
当晚,张大山趴在油灯下写《家庭议事补充条款》,笔尖把纸戳了好几个洞。
刘会计来送新存折时,正撞见他举着纸页直挠头:“您给瞅瞅,我写‘每月酒钱不超两毛’,算不算进步?”
杨靖蹲在院门口抽旱烟时,系统面板正泛着暖黄的光。
新解锁的“家庭民主议事流程”模板在光屏上跳动,他划拉着面板,把模板调成竖排繁体字——这年月,横排字容易被说成“学洋鬼子”。
“誊三份,明儿让念慈以县妇联试点材料的名义发下去。”他对刚进门的王念慈说,“就说‘响应妇女能顶半边天号召’,省得被说成‘搞邪道’。”
王念慈接过抄好的模板,月光映得她眼尾发亮:“刚才供销社主任路过,说咱们这像开人民代表大会。”
“他说得对。”杨靖把烟头按在雪地里,“得让更多人觉得这是‘正道’——明儿起,每户拿首笔分红买一样家用。”他望着远处亮灯的窗户,“被子、煤油灯、孩子书包……要让全村人看见,女人挣钱不是争权,是把日子过瓷实了。”
刘会计不知何时站在院角,怀里揣着张皱巴巴的纸——正是张大山写的《补充条款》。
他摸了摸纸页,轻声道:“七户都立了户头,钱进账了,心也变了……可我怕哪天风向变了,这些红本本……”
“等家家户户炕上都铺着新被面,谁还敢说这是歪门邪道?”杨靖抬头望星子,“你瞧,月亮底下的雪都化了——日子,总得往暖处过。”
刘会计走后,杨靖回到屋里。
奶奶正把新存折往他手里塞:“我那点养老钱,也存你这红本本里。”她眯着眼笑,“等明儿,咱们也去买块花布——给你念慈姐做件新衣裳。”
窗外的雪停了。
月光漫过窗棂,落在炕头那摞红本本上,“持证人”三个字泛着暖光,像撒了把星星子。
小石头娘家的窗纸忽然被推开条缝,石头爹探进半张脸:“他娘,明儿咱去供销社买被面?我瞅着那蓝底白花的,配你新织的毛衣……”
话音未落,屋里传来小石头娘的笑骂:“你倒会挑好的!先把你那‘不合理开支’栏填了再说!”
杨靖望着远处渐次熄灭的灯火,系统面板突然弹出提示——【家庭治理示范户】成就达成,奖励【乡村共识度+20】。
他勾了勾嘴角,把奶奶的手包塞进红本本里——明儿,该让七户人家的首笔分红,在雪地里开出第一朵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