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求死
司曹癸走了。
宁朝漂泊二十载,来时狼狈却坚定,走时却带着满心疑惑。
十三看着眼前的烟幕:“东家,方才听你们的意思……你们是旧识?”
陆氏站在烟幕前:“算是。”
十三愕然:“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陆氏转身往安富坊内走去:“十三,有些人你很早就认识他了,但你很多年以后再见他时,他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这种不算旧识,因为你认识的那个人早就死在许多年前的某一天了。但刚刚这个人,二十年都没有变过,二十年前他是这个样子,二十年后还是。”
十三见陆氏还要往喊杀声处走去,担忧道:“东家,您的伤没事吧?咱们的伤药只能止血,等烟幕散了咱就走吧,别去趟浑水了。”
陆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腹部的伤口:“不碍事,避开了要害。”
十三小声嘀咕道:“三爷从景朝回来要是知道您受了伤,肯定要寻人出气的,东家您以前从不趟这种浑水的,最近这是怎么了……”
陆氏平静道:“还债。”
“啊?”十三不明所以。
陆氏轻声感慨道:“十三,我这一辈子没亏欠过谁,别人给我一分人情,我要还三分,别人借我一两银子,我要还三两。只有不亏欠谁才能心里干干净净的,不然连觉都睡不踏实。但我如今亏欠一个人太多了,多到不知道该拿什么还。”
十三一怔:“亏欠谁啊?”
陆氏沉默不语。
她曾以为只要自己离开了,就能让陈迹此生远离是非,不用大富大贵,也不用功成名就,只要别和她一样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就好。
所以她离开了陈家,再也没有回头看过。
但她发现自己错了。
此时,十三试探道:“掌柜您还缺银子吗,我这还有些私房钱,可以借给您,您不用还我三倍,还我两倍……”
陆氏斜睨他一眼,十三当即闭住了嘴。
十三赶忙改口道:“您欠了谁的债啊,灯火帮您一起还,很快就还完了。”
陆氏摇摇头:“跟你们没关系,你在此处等我,等烟幕散了就走。”
十三急了:“那怎么行!”
陆氏头也不回的冷声道:“敢跟过来,你以后就不是灯火的人了,滚回你胡家当个纨绔子弟。”
十三站在原地急的挠头,刚抬手又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
……
酒肆里喊杀声震天,战场一分为三,陈迹一处,李玄一处,齐斟酌领着余下羽林军一处。
陈迹孤身一人在酒肆二楼,当八名死士调转箭头的刹那,还有十余步之遥,只见他双手持刀,将鲸刀泼出一片刀光。
叮当声响中,刀身与箭矢碰出火花,箭矢尽碎。
死士还要再搭第二支箭,陈迹已奋力掷出鲸刀将一名死士钉在柱子上。
等余下七名死士搭好箭矢,陈迹已杀至死士面前,顺手拔出柱子上的鲸刀横向一切,两名死士血溅当场。
鲸刀拔出时,被钉在柱子上的死士缓缓歪倒,陈迹提起尸体脖颈挡在身前,任由一支支箭矢钉在尸体后背。
五名死士弃弓不用,拔出腰刀来,一步步向后退去。
死士后退,陈迹提着尸体前压。
正当他将五名死士逼入墙角时,屋顶瓦片骤然碎裂有人从头顶一剑杀来,剑身嗡鸣作响扰人心神。
千钧一发之际,陈迹丢弃尸体向后飞退,他借着鲸刀雪亮的刀身看见伏杀之人,对方头顶缠着一条黑色额带,额带上绣着一个白色的陈字。
赫然是当初将他请去芦苇荡见陈礼治的那位寻道境行官,陈广。
陈广从屋顶扑来,陈迹拧动刀身强行向上撩去,刀与剑相撞,震得他手掌发麻。
他转身往窗户跑去,寻道境行官就得由寻道境行官解决,非李玄不可。
陈迹跑至窗边,从二楼一跃而出。
陈广也毫不犹豫的跟在他身后跳出窗户,就在此时,屋檐上倒挂着一个人影忽然落下,一掌按在陈广胸口。
这一掌雷声滚动,声势骇人。陈广背后的衣服猛然碎裂纷飞,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倒飞回酒肆之中。
陈迹落地后一个翻滚停住身形,单膝跪在地上回头看去,恰好看见“离阳公主”暗算陈广,追杀进酒肆之中。
他微微一怔,转头去看马车,只见马车碎裂,似是有过一场厮杀。
他重新提刀杀回酒肆中,上楼去,却发现陈广已然跌坐在墙角,死士尽数伏诛。
陈迹心中一惊,他先前见识过凭姨搏杀廖忠的手段,却也没想到凭姨如此凶悍,便是陈家蓄养的寻道境死士亦不是对手。
他看见凭姨腹部渗出血来:“凭姨受伤了?”
陆氏转头看他:“不碍事。此人七魄去了五魄,只剩说话的力气,如何处置?”
陈迹走至陈广身前:“陈问德在哪?”
陈广抬头惨笑:“别着急,你会知道的。”
陈迹心中一凛,这是个什么回答?
依陈广所言,陈问德并没有隐藏行踪的意思,早晚会出现的……可陈问德想做什么?
陈迹不再犹豫纠缠,一手握刀柄,一手按着刀柄末尾,将鲸刀刺入陈广胸口。
陆氏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少年眼睛都没眨一下便结果了陈广的性命。
直到陈广没了生息,陆氏才开口问道:“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
陈迹第一次杀人还是在地球,于是只能含混答道:“没有选择的时候。”
陆氏再次沉默。
陈迹抽出鲸刀手臂一振甩落血迹,鲸刀刀身上竟一滴血都没有留。
陆氏感慨一声:“好刀。”
陈迹抬头看她:“凭姨,可曾见军情司谍探?”
陆氏点点头:“让他走脱了。不过不必担心他一时间半会儿自顾不暇了。我要走了……若有事,可来便宜坊寻我,我近些时日都在那里。”
陈迹不动声色道:“凭姨就这么将行踪告诉我,不怕我报官抓你吗?”
陆氏意味深长道:“我如今最不怕的就是此事,后会有期。”
说罢,陆氏从窗中跃出,转眼消失不见。
陈迹站在酒肆二楼思索,这位凭姨也不知在灯火中是怎样的角色,说她地位高,却不见其调动其他灯客,说她地位低,却又可以坐镇京畿之地。
他蹲下身子手指抚过陈广的那柄剑。
当他手指贴着剑身时,三枚剑种在斑纹中蠢蠢欲动。但现在还不是养剑的时候,若此时响起天地鸣音,只怕立马会有人猜到他就是剑种门径的行官。
陈迹按下心思,用布裹好长剑提在手中,转身下楼。
……
……
另一边,齐斟酌当先冲上一家酒肆二楼时,陈家死士当即调转箭头攒射而来,逼得他重新缩回楼梯下面。
多豹看向身旁齐斟酌:“怎么办?冲不上去。”
齐斟酌思忖两息,回到一楼扛起一张八仙桌重新冲回二楼:“让开!”
来到楼上,多豹与李岑一同举着八仙桌,迎着箭矢朝陈家死士冲去,其余羽林军缀在两人身后掩杀而至。
箭矢力沉,连续几支便将桌面击穿。也就这几个呼吸的功夫,多豹、李岑已然冲至死士面前。
一名死士扔下长弓,拔出腰刀朝桌子劈去。
当朴刀将八仙桌劈碎的刹那,死士却看见破碎的木屑中有一道更亮的剑光泼洒而至。
齐斟酌一剑从死士右肩劈下,从左肋切出,血溅当场。
“破阵!”
齐斟酌身后羽林军鱼贯而出,将死士冲散。陈家死士原本还想搏命,可方一接战,却发现羽林军几乎人人都是先天行官。
红衣官袍的部堂们拿银子堆出来的先天行官,也只有御前三大营才舍得凑出一支人均先天行官的精锐。
安富坊中,喊杀声渐渐停歇,酒肆里只余下几名死士重伤倒地,苟延残喘。
齐斟酌低声道:“留活口。”
说话间,陈迹提着鲸刀从楼梯走上来。
齐斟酌赶忙邀功:“师父,这些都是我们自己解决的。”
陈迹嗯了一声:“厉害。”
他蹲下身子捏开死士嘴巴,却没看见毒囊。
陈迹陷入沉思,先前在香山时,陈家二房死士人人后槽牙都藏着白蜡封住的毒囊,哪怕濒死之际也要咬破毒囊,以免自己侥幸活下来被梦鸡审讯。
可这一次,死士都是拔了后槽牙的,说明对方早就为携毒做好了准备,却没带毒……
为什么?
陈问德要做什么?
此时此刻,安富坊长街黑烟滚滚,威漠坊的卫所兵前来驰援,却被阻挡在烟幕之外,有步卒尝试靠近烟墙,竟被烟幕里的黑手扯进去撕碎了。
卫所百户面色大变,惊恐后退:“不要靠近,有妖孽作祟!”
可下一刻,烟幕竟自行散去,只留下一地血迹。
卫所兵犹豫不前,却有一位书生排众而出,孤零零走入长街朗声道:“府右街陈家,礼部侍郎陈问德,私藏弓弩、蓄养死士,意图行刺景朝使臣,今日在此认罪伏法、束手就擒。”
陈迹闪身来到窗边,默默看着长街上那个瘦削的身影,确是陈问德无疑。
齐斟酌在他身旁惊疑不定:“他主动跑出来认下这诛九族的罪名做什么,这陈问德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陈迹眼神平静:“求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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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