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湛和夏小棠默契地维持着某种平衡，像两个配合娴熟的舞者，在安全的距离里完成每一个生活动作。
她搓洗衣物时，他就在一旁拧干晾晒；
她翻炒着锅里的菜，他适时递来碗碟；
收音机里放着老歌，她跟着轻哼，他书页翻动的声音成了最自然的和声。
"小棠"某个深秋的夜晚，许湛望着天花板突然开口，"我用这个月工资买了台洗衣机。"
她闻声翻了个身。"真好。"她的声音带着睡意，"天要冷了，正好用得上。"停顿片刻，又轻声添了句："让你破费了。"
"应该的。"他望着墙上晃动的树影，"以后缺什么，都告诉我。"
黑暗中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许湛，你已经"她的尾音渐渐飘散，"做的很好了"
他侧头看去，发现她已经蜷缩着往墙边又挪了半尺。跟他又拉开一点距离。
"小棠，"他对着虚空轻声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话音未落，均匀的呼吸声已经响起。
许湛笑了笑，伸手替她掖紧被角。老式台灯在墙上晕开暖黄的光圈，他盯着那团光晕数数：三、二、一——
果然，熟睡的人准时无意识地靠了过来。他熟练地张开手臂，让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找到最舒适的位置。她冰凉的脚踝贴住自己小腿。
"要好好的"他对着虚空说，怀里人均匀的呼吸已变得绵长。
这偷来的温存，天亮前就会消失，依偎的剪影，让黑夜变得格外柔软。
……
新的宿舍楼分配下来了。夏小棠收拾着自己不多的行李，仔细打包好每一件物品。
许湛让她先等着，说好等他回来一起搬家。
李叔李婶闻讯赶来道别，"小棠啊"李婶拉着她的手，声音有些哽咽，"以后路过这边，记得常回来坐坐。"
"李婶，西区离这儿也不远，"夏小棠眼眶微红，强忍着泪水，"我肯定抽空回来看你们"
巷子里的邻居们三三两两地聚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不舍的话。有人真心实意，也有人只是客套。夏小棠抱着自己的行李，微微点头致意。
就在这时，马小军像阵风似的冲了过来，一把抢过夏小棠手中的包裹。
"夏阿姨，我知道新宿舍在哪儿，我帮您搬！"少年话音未落，已经抱着包裹朝西区宿舍楼飞奔而去。
后面几个半大孩子见状，也争先恐后地涌上来。
"我也来帮忙！"
"给我留点！"
"那个搪瓷盆我来拿！"
"小心别摔了暖水瓶！"
他们七手八脚地抢着搬起锅碗瓢盆，转眼间就把所有行李瓜分一空。
夏小棠愣在原地，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一时间哭笑不得。
许湛匆匆赶回时，只见夏小棠独自站在院子里。"东西呢？"他疑惑地问。
"被那群孩子抢着搬走了"夏小棠无奈地笑道。
许湛闻言轻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前几天送了他们一个火箭模型。"
西区宿舍楼下，夏小棠给这些孩子一人买了一瓶汽水。
"这这多不好意思"领头的马小军搓着衣角，晒得黝黑的脸颊却泛起红晕。
其他孩子也你推我搡的，谁都不肯先伸手。
许湛走过来，宽厚的手掌在马小军刺猬似的短发上揉了揉："接着吧。以后"他忽然转头看向夏小棠，"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得帮我看好夏阿姨，别让别人欺负她…"
最小的孩子立刻绷直腰板敬礼："保证完成任务！"歪戴的军帽差点甩出去，惹得众人笑作一团。
夏小棠看着许湛，回味他的话…他不在的时候…
“许老师！”
对面走来一个中年男人，中山装笔挺，脸上挂着标准的干部式微笑。
“邱主任。”许湛转身。
“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多关照啊。”邱主任笑得热情，目光却越过许湛，在夏小棠身上一掠，又迅速收回。
许湛没接话，视线落在邱主任身后的青年身上——那人瘦高个子，眉眼阴郁，正用鞋尖碾着地上的蚂蚁。
“小天，过来！”邱主任侧身让出位置，“这是许老师，大科学家！科研骨干！”
被叫“小天”的青年抬头，眼皮懒洋洋一掀，先扫了许湛一眼，又斜斜瞥向夏小棠。
夏小棠下意识攥紧拳头，这个人就是当初闯进来的那个孩子。
空气凝固了两秒。
“叫人啊！”邱主任皱眉催促。
邱天嘴角一扯，突然抬手敬了个歪歪扭扭的礼——分明是模仿刚才孩子们的举动，却透着一股刻意地挑衅：“许、老、师——”尾音拖得老长，目光却钉子似的钉在夏小棠脸上！
"还上学呢？"许湛问。
"嗨，没考上大学，在家待着呢。正琢磨着找个厂子上班！"邱主任搓着手，脸上堆着笑。他这个"主任"头衔不过是档案室一个闲职，平日里连个正经下属都没有。
邱主任眼睛突然一亮，"哎呦许老师听说您跟几家大企业都有交情，您看能不能"他弓着腰，姿态放得极低，话里话外都是讨好。
"我才不稀罕呢！"邱天突然扯着嗓子喊道。
众人一时愣住。只见他直指着夏小棠，"她是犯罪分子的女儿！"
邱主任这才反应过来，抡圆了胳膊就是一耳光，"混账东西！"
许湛大步上前，几乎贴着邱天的脸站定，"你书读不好，工作找不着，倒学会欺负弱女子了？"
"我…这是爱国！"邱天捂着脸还在叫嚣。
许湛突然笑了，那笑意却让人不寒而栗："她是我妻子。我在国外实验室熬过多少个通宵？回国后帮企业突破了多少技术封锁？"他声音陡然提高，"我？算不算爱国？现在，你当着我的面侮辱我的家属，我倒要问问，你到底是何居心？！"
邱天后退半步，不敢看许湛的眼睛。
“我的妻子为了让我专心学习，报效祖国，省吃俭用给我寄生活费，自己一个人忍受孤独，你趁我不在家，闯进我家欺负她！你就是这么爱国的？”
邱天当场愣在原地…
邱主任脸色煞白，一把拽住儿子的衣领："还不快给许老师道歉！"
"不必了。"许湛冷冷打断，"我们走，小棠。"
"许老师！许老师您大人有大量"邱主任央求着，"这小子就是嘴贱，您千万别"
门口早已围满了闻声而来的看客，窃窃私语汇成一片嗡嗡声浪。
"听说了吗？许老师给隔壁厂解决的那个难题，一年省下几十万外汇呢！"
"这孩子太不像话了！得好好进行思想教育，科研人员多苦啊！！"
"组织上真该管管了！再这样下去，寒了知识分子的心，谁还愿意回来报效国家？"
许湛没再回头，只护着妻子，挺直脊背，大步离开。
留下邱家父子，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