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阳军位于荆湖南路,治所设立在平阳县。
这里有条长长的舂陵江,流经了永州、郴州、衡州,根据一本名叫太平寰宇记的书籍记载,这条江河似乎发源于蓝山县?
湘南的民众们赖此大河,从上古时代就建镇立邑,发展至今,人文历史悠久呐。
顺带一提,两浙东路的温州辖区也有个平阳县,世人徜若谈论却不加之州郡前缀就容易闹误会。
古往今来,因为疆域广大导致州县同名同姓的现象太多了,就不肯花心思编造新词,偏偏糊弄平民百姓就极具抽象的丰富创造力,嘁。
好官少,随时间变质腐化的好官则数不胜数,但在桂阳军,有两个操守不俗又能够坚持一辈子为国为民的好官正在舂陵江边赏雪。
准确来说,这两个人在附近江边的小亭子里坐石头凳子看景色,有说有笑地闲聊仕途发展。
坐姿看起来都端正平和,没穿官袍摆谱,就穿厚重衣物御寒,各有各的气度函养。
两个人分别是谁?
一为陈傅良、二为吴猎。
这个时间段,咱们的平阳郡王赵扩所中意的群英们,他俩碰巧到同一个郡县当同僚。
陈傅良是桂阳军知军,领着全称为知桂阳军事的差遣。
这种差遣非要个解释,就是朝廷安排你做某件任务,并非属于固定不动的职事官。
所以说,知县与县令的定义不可以混为一谈,要记住咯。
至于吴猎现在做啥,他监桂阳军赡军酒库,替朝廷管控酒厂。
自从刘焞死在广南西路,吴猎坐受降官,就换地方干活,来到荆湖南路很久以后,与陈傅良相识,由此成为好朋友。
大家都是读书人,学儒的;只要理念匹配,性情契合,谁特么纠结你我两人的官阶高不高?
并非重臣宰执,爱纠结等级的人有极大概率是个庸夫俗子。
何况,湖湘学派和永嘉事功学派有不少共同点。
实话说,哪怕没有平阳郡王赵扩的干预推动,敢为上司抱不平的他会让陈傅良亲自举荐到朝廷,虽然要再熬炼好些年。
除了陈傅良在荆湖南路与吴猎创建情谊,还有前者收揽了张栻不幸病逝后留下的诸多门徒的缘由,后者顺势受到恩惠。
两个学派的理念契合,所以互相收揽学习士人是没问题滴。
此时此刻,陈傅良在荆湖南路的影响力还没扩展,他与吴猎都已经获取升迁的讯息,今天就聚到舂陵江边的小亭子里面。
“君举兄,你治学有道,获得朝廷的升迁诏令,要到行都就职,我今天很高兴,来、来,请喝。”
四十五岁的吴猎,脸庞带着真诚的笑容对陈傅良说道。
说完,他提起手中的杯子,饮用一小口的香甜米酒。
米酒是他家里人酿的,没有盗取过酒库存储的资源。
“我前阵子还说德夫你终于能够主宰一县,只可惜自己留下,少了个人间知己建策民政,谁料我们现在都准备离开桂阳军。”
五十知天命的陈傅良同样提起手中的杯子喝米酒,爽快回应。
前阵子,是吴猎得到一份差遣的调迁通知,要知无锡县事。
无锡县在常州辖区,两个地方都位于两浙西路。
两个人边饮边吃桌子上煮熟的冬笋干以及炒鸡肉,继续畅谈。
别看吴猎与陈傅良之间相处的氛围热情,其实才相识半年。
本来淳熙十一年的那会儿,陈傅良就得到知桂阳军的差遣,但是前任知军尚未“成资”就先候职,期间于温州仙岩附近开设书院,直至淳熙十四年才赴任。
“成资”是用来印证每个宋朝官员的履历深浅,升官靠此规矩,皇帝提拔底层人才也得讲究这个。
北宋初期,官员的差遣用一年一任成资,甚至没那么久。
而到了南宋,差遣竟要二年一任才允许成资。
国家发展百年,冗官积弊,许多进士要苦苦候职,难获差遣以及正儿八经的职事官。
“德夫呐,不知你明年到无锡县当父母官后,准备如何施政,可否告知一二?”
正当氛围合适,陈傅良向眼前的吴猎随口询问。
“如何施政?”吴猎自言自语一句就放下手中夹菜的筷子,调稳倾斜的坐姿,答曰:“不瞒君举兄,小弟赴任无锡县,只求个实,依据那里的风俗民情施政……归根结底,是要解决当地百姓最为困扰的弊症。”
他顿了顿,叹道:“种种条文规章都是先师对我的提点教悔。”
说完,吴猎的神色感伤。
作为湖湘学派的传人,张栻所信重的弟子,在心底肯定对老师有深厚的感情寄托。
想当年,张南轩名满天下,尤如没执行熙宁变法的王荆公,颇受文官们还有芸芸学子敬仰。
文采斐然,思想境界邃远,力行俗儒所鄙夷的政务,连军事思想以及手段都懂,主动请缨给“剿匪”的湖南安抚使出谋划策取得成功。
可张南轩就是病死了,连五十岁知天命都没达成。
他一死,许多人都松口气,终究不是谁都与张栻的立场相似。
可笑可叹的是,为此松口气的人们还包括一位川蜀籍贯的宰相,这位宰相向来力主抗金。
老乡看不得老乡好,志同道合者没与志同道合者共鸣,哀哉!
湖湘学派的门徒们就此为了学业或仕途东奔西走,现在,眼前的好友陈傅良都曾几次隐晦地暗示自己不妨改换门庭。
这能答应吗?不能!他的跟脚就落在张南轩所发扬的湖湘学派。
“南轩公的平生学问传承皆在德夫身上,德夫去无锡县后,将你们的学派理论执行,定有收获,渐渐张扬昔日的名望。”
见吴猎的神情有些感伤,陈傅良就宽慰几句话,反正不花钱,学派的发展又哪有那么容易呢。
“我努力会实现的。”
吴猎朗声答道,将脸庞流露出的那点情绪抹消压下。
对啊,他要当一县父母官,只要朝廷给予的时间足够,任期长,自己可以将湖湘学派的理论贯彻,尝试各种各样的施政策略。
已经四十多岁,不是还得求助师长的弱冠少年,勇往直前罢!
就这样,吴猎与陈傅良继续吃菜喝米酒,气氛又逐渐活泼。
轮到吴猎问陈傅良了。
“君举兄,你到行都,应该有很多时间编写着作,接见你们那边的各个江南士子,对吧?”
“不错,时间会充裕,行都云聚四方学子,我想多收门徒。”
陈傅良顿了顿,淡然附和。
昨天早上,朝廷的天使到治所向他传达诏令,要求他到临安城担任着作郎兼平阳郡王府记事参军!
只不过,送走天使后,他只说自己得到着作郎的职事官,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另一个意外获取的属官,说出去干甚?涉及天家了哎。
当然,直接成为皇帝的讲官或领到崇政殿说书的职务,稍微跟身边人透露一下,倒也无妨。
此乃公事,具体性质不同于担任皇子王孙的直系属官。
这点顾虑,竟与应天山上住茅草屋的陆九渊达成无言的默契。
所以吴猎只知道陈傅良会去临安城担任着作郎。
正好,两个人在明年开春就双双离开桂阳军,趁着现在腊月的馀裕将手中的工作给处置妥当。
“但说实话,我想再多用半年时间治理桂阳军,想看看老百姓除草割稻的场面。”
陈傅良最后补充心声。
淳熙十四年才来的他花钱花力推广了瑞安一带的先进龙骨水车,施人粪肥、牛耕等农业技术,成效却要等很长时间才能确认。
“相信后任者的本领吧,君举兄就放心去行都。”
吴猎让陈傅良想开点,因为宋朝的地方官总难当长久,大概两年啊四年啊就调走,甚至不满一年。
瞧,你不就是嘛。
“哈哈,不信不行呐。”
陈傅良笑了笑,随口附和,只是心底略微有点无奈。
就不知自己为何会被官家赵昚选中担任平阳郡王赵扩的属官,虽然回到临安城也是大喜事,但是自己更愿意在地方多历练。
总之他没有从龙的念头,起码现在生不起。
或许朱熹会有吧?他已经具备汹涌澎湃的学术宗旨,进而随时发展成政治目标。
……
夔州路,大宁监,这个地方的辖区只有个大昌县,有许多壮丁从业于采盐业,要为了养家糊口。
由此形成“利走四方,吴蜀之货咸萃于此”的谚语。
当地的老百姓贫穷,日日夜夜采取的精盐私盐都惠利不了本土,导致学堂私塾的教育不仅落后,甚至习气有所浮薄粗鄙。
宋朝创建至今,居然连个进士都没出过。
眼瞅着是片民生洼地,直至来了个年老的赵教授后,似乎一切都重新蕴含点点滴滴的曙光。
赵教授确认当地的习气粗陋也没出过进士,不仅不灰心丧气,反倒斗志昂扬。
他从官府设立的学堂挑选一批愿意读书、资质相对优秀的学生进行悉心教导,年年坚持。
有句话叫上行下效,大宁监的读书人看见赵教授这样用心,多少都受到感染熏陶,渐渐勤奋学习。
有小孩子,有少年郎,更有年纪不小的汉子。
当地教育风俗的良性变化及发展只用了三年多,再持续下来,必定会有某个才子考中进士获功名。
习气更化的源头,首功毫无疑问属于赵教授,谁都不配抢。
他赢得了大家的敬重,还把先前的历任学堂教授吊打碾压,证明习气粗陋有他们苟且偷安的影响。
或许有水平差的因素,但没努力去改变过,那乖乖挨骂吧。
可在十一月份的月底,大宁监的众多读书人就听闻他们所敬重的赵教授得到朝廷的诏令,似乎准备迁去某个地方当官,不禁黯然神伤,许多学子纷纷跑去学堂找他,想询问诏令的传达是否属实,他们所敬重的赵教授莫非真要走了?
在大宁监的官立学堂里,多个年龄不同的学子就站在外边,或站在里面看向赵教授,用软弱又温和的腔调发出询问,近乎恳求。
自从赵教授来了后,官立学堂还有其他规格较大的几个私塾的建筑外观都焕然一新。
“是的,诸位同学,朝廷的诏令已经发来了,我接受了。”
赵方垂手在腰间,对他的学生们如实相告,坦坦荡荡。
五十四岁的他,头顶的黑发早就白了大半,偏偏眼神明亮,五官轮廓方正,眉目蕴含英挺意味。
腰板很直,身材高大,个人气质尤如高山岳陵一样拔尖。
大宁监的赵教授就是平阳郡王赵扩所念想的赵方。
不久前,他在治所的得到朝廷传递的诏令,内容是调迁他去池州辖区的青阳县当父母官。
嗯,赵方得到差遣了,差遣的全称叫——知青阳县事。
本领强大的好人升官快,再得到君主的信重任用,天底下的老百姓才多享用一分安宁幸福。
“啊,不要啊……赵教授,象您这样学识卓绝无双的长者要是离开了大宁监,我们会很难过,功课进修也怕没有您在的时候进步飞快,请您再多留一阵子,好不好?”
三年以来,学问修养得到迅速提升的多个学子发出“哀嚎”,终于恳求赵方多留一阵子,真实含义是最好多留几年那样。
众多学子现在夸赞赵方的学识卓绝无双,某种程度上没错,毕竟从小时候就已经跟随年龄相差无几的张栻学习儒家的典籍,顺带阅览宰相公子眼中的世面浮尘。
可以说,他应该属于张栻所发扬光大的湖湘学派的一员。
赵方不苟言笑的说:
“同学们,探寻大道,获知圣贤在经典封存的奥义,始终依靠我或其他人可不行,要靠自己努力。唯有不忘初心的克苦钻研学问,不仅孟子所指明的各个天爵可获得,连世俗间的功名利禄都可以伸手捞取。”
说完这一部分的言语,目前仍然作为赵教授的他反问道:“我在大宁监用这三年多的时间教导你们,如果我一走,你们又都打回原形,莫非这种情形会发生吗?”
大宁监的众多读书人已经接受赵方的思想境界以及学问知识熏陶了整整三年多,若当事人离开,就逐渐变回原形,重新怠惰,可能吗?
“不会的,赵教授!我们跟随您探寻圣贤的学问道理,徜若窥见门径也走在光明大道后,因为您的离开就此退缩苟且,暗毁圣心,就绝对姑负您的教悔。”
“我们不会的!”
这些学子们纷纷开口说话,用坚定的话态度回应赵方的反问。
“对了嘛,各位同学,学问修养最终是靠自己的,我的作用最多是领你们进门,三年多的时间,相信已经领进来,后面需要自行努力。”
赵方默默听着他所教导的这些读书人们的回答,沉吟片刻,这才铿锵有力地鼓舞勉励一番。
最后再说:“都回去吧,明天准时来学堂听课,明年开春前,我还是你们大宁监的教授。”
经由揉捏的这些读书人就开开心心的扭头回去了。
其实,赵方可以等到明年三月底再离开大宁监,不会太着急的赶赴池州辖区的青阳县。
学堂内里,赵方面带微笑与最为看重的几个学生进行吩咐,以后准备掏箱底藏的本领带他们起飞,想多奠定加深考中进士的基础。
这天傍晚时分,赵方走回他住在大宁监的家,亲人们同在。
“夫君。”
“恩,我回来了,菡萏。范儿与葵儿今天乖不乖?”
当赵方看见家里的妻子开门迎接自己就柔声问候。
菡萏是赵方对妻子的爱称,因为老夫少妻,致使格外珍爱。
“范儿与葵儿都念着夫君,才不肯乖,你快进屋哄哄他们。”
菡萏夫人故意调侃,牵起赵方的手进了宅院,再走进屋舍。
屋舍中的赵范与赵葵见到父亲就兴奋地跑向他。
赵范四岁,而在历史上深受南宋倚重托付的赵葵现在只有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