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双方互相客套后,李凤娘就笑盈盈地说道:“彭先生呐,外边天很冷,你随我家扩哥儿进府,在里面的大厅占座再长谈吧。”
“是啊,外边冷,彭翊善你该进府了,给平阳郡王授课教程的地方也不在这里的过道。”
赵敦沉声附和,已经初步感受到这个彭翊善的风格,做家长的心中有底就该留空间了。
“臣敢不从命?”
彭龟年拱手应下,他就跟随笑眯眯的赵扩以及几个宦官下人走向不远处的平阳郡王府邸。
而赵敦与李凤娘则往另一边的过道转移,要返回东宫所在地。
在路上,这对中年夫妇就为了孩子的“家庭教师”讨论起来。
“三郎觉得那位彭先生的仪表形象如何?”
“仪表端正,风度稳重,但他能否辅助好咱家扩哥儿才要紧。”
“按三哥说的,若以后教不好扩哥儿做事,我可饶不了他。”
“娘子勿虑,彭翊善好歹也是学儒的长者,要有信心。”
“若是长者,但我记得他不是辅导过你二哥吗?”
“那不打紧,现在是咱家扩哥儿的郡王府属官,都过去了。”
听见自己老婆放出狠话,其实心底多少有点芥蒂的赵敦反倒替彭龟年进行辩解。
嗯,李凤娘与赵敦知道彭龟年曾给赵恺当过魏王府教授,因为还没熟悉这个人,就担忧过。
由此一来,这很措不及防,起初礼遇重,暗地里却有所顾虑。
赵敦与李凤娘继续对话,身后的宦官们保持的距离非常恰当,听不清内容又随时服务于两个主子。
而在平阳郡王府内,赵扩已经安排下人们在宽敞的厅堂布置两张隔着木桌的凳子,请彭龟年先坐下,自己再坐在另一边。
周祥则拿茶具还有装满茶叶的罐子放桌子上摆弄,冯俭则提一壶热水准备帮忙泡茶。
彭龟年见状,欲言又止。
“天冷了,小王想请彭翊善你喝几盏茶暖暖身子,勿要推辞,我们因为是初次见面,先闲聊一会?”
正在偷偷观察对方的赵扩就和颜悦色地这般表示。
“唯。”
彭龟年考虑到自己与平阳郡王并不熟悉,就顺理成章应下来。
其实是吃不是喝,赵扩的部分口语还没改,估计也不会轻易改。
在地暖不断供热还有香茗的阵阵气味熏陶中,小君与臣僚就面对面开始沟通。
“不知您哪里人?”
“臣来自临江军清江县,位于本朝的江南西路。”
“喔,江西多贤士,欧阳文忠公与胡忠简公就生于贵地。”
那是欧阳修与胡铨,前者是文坛宗主,后者的骨头则特别硬,若让赵扩选一个表彰,会选胡铨。
宋朝不乏文豪,但对内对外都硬骨头的文官应该多多益善。
“是,皆为节气之士,臣自幼就仰慕久矣。”
彭龟年听见赵扩提及自己的两个知名老乡便正襟危坐起来,然后展露积极态度。
“我想彭翊善应该更敬重胡忠简公的为人罢?”
“对,不过皇朝养士百年,养出的读书人都很好,我愿大王来日多加留意品鉴。”
“呵呵,我晓得。”
赵扩笑了笑,面容温和。
宋朝重文轻武上百年,如果没培养一批忠诚的读书人,这个帝国简直就完全活成耻辱笑话。
但是这些读书人当官后,肯下基层干实事的人才有限,不得不依靠大量胥吏维持,默许贪污枉法。
这时候,茶水泡好,周祥分别给赵扩与彭龟年的杯子倒茶。
“来,您请喝,这是取自湖州顾渚山的紫笋茶叶。”
“谢过大王好意。”
彭龟年等赵扩先举杯才跟着拿杯饮用内里冒热气的茶茗。
赵扩慢慢啜饮,品味所谓的紫笋茶叶有多赞,听说唐朝的陆羽点评其堪为第一。
嘶……口感不错。
仅此而已,不会为了体感就硬凑几百个字论述。
而彭龟年则小口小口品尝,神态相对平和惬意,估计是难得喝到皇家才常用的贡茶吧?
嚯,所谓的忠直骨鲠之臣也没有随时随地摆谱。
当两个人都喝完一盏,由冯俭帮忙添水的时候,赵扩随口发问:
“不知彭翊善的家乡有何独特的地理风貌,您可否讲讲?小王自幼生于临安,长于临安,未曾到过外境游览我朝的大江南北。”
这么一问后,彭龟年就立马沉吟起来,稍作琢磨才回答:“臣的故土交通发达,四方林木繁茂,高矮不一的峰峦巍然挺立,唔嗯,当地不乏药材供应给朝廷。”
讲完这段就闭嘴,环境到底有多么优美是要亲眼观察。
他可不会说大王你来日有机会可以去臣的家乡看看的屁话,赵扩身为皇室子弟,并不自由。
谁料赵扩不按传统套路来,下一句就问:“噢,临江军一带的学堂私塾多不多?我朝在那边的村童稚子可有经典书籍阅览吗?”
点到有用的窍口了。
于是乎,彭龟年沉吟思索的时间延长少许,再做答复。
抽象地形容学堂私塾的数量让县城的老百姓的孩子上得起学,还拿自己作为真实案例。
可信度如何?绝对不低,但没法保证高。
为何不低?因为彭龟年七岁就死了亲爹,留下孤儿寡母,这样子的处境还能供个读书人考中进士,证明人文素养的质量不错。
为何没法保证“高”?因为彭龟年是个文官,赵扩是郡王,身份与立场都不同的。
除此以外,赵扩想得到靠谱信息还得学会筛选。
“所以江西多贤士,徜若广南东路与广南西路那边的郡县也有众多的学堂私塾供孩子们读书,本朝的发展定然更繁盛。”
赵扩随口感慨道。
“将来会蕴养成熟的。”
“恩。”
“大王……”
“彭翊善呐,小王尚有一个问题想请您解惑,您为我的属官,务必诚恳回答清楚。”
“大王请讲。”
彭龟年打起精神来,想知道赵扩提出什么问题。
“在临江军清江县一带,还有整个江南西路,苛捐杂税重否?对黎民百姓的压力重否,还望彭翊善为小王回答。”
堪称爆炸性的发言让彭龟年不由得愣住,然后绷紧脸色,回复:
“大王勿要问,这还不是大王能够了解探究的情况,唯有官家还有太子殿下可以问臣!”
彭龟年拒绝回答。
随后他站在儒本位的角度给赵扩解释为什么不该琢磨。
对此情形,赵扩静静听,没有任何反驳或解释。
试探被驳回,可惜哈,只能私底下自己了解。
“恩,国家经营之计略,小王不会再轻易问,请先生饮茶,我们再慢慢聊其他的事务。”
听完后,赵扩柔声答道,转移这个姑且敏感的赋税问题。
彭龟年绷紧的脸色便放松,只是点了点大脑袋。
接下来,两个人一边饮茶一边讨论功课,氛围已经凝重不少。
赵扩把自己所掌握的古籍经典的情形说给彭龟年听,让他之后根据学习进度授课辅导。
时间移至当天下午,彭龟年才离开平阳郡王,带着自家大王非要赠送的丰厚礼物迅速撤出了行宫。
通过大半天的相处闲谈,双方都对当事人有所认知。
赵扩可算知道彭龟年的忠直骨鲠是啥模样,思路相对迂腐,起码会预防自己突然激情上头冲动。
彭龟年则觉得平阳郡王赵扩的资质优异,天性温厚亲切,但需要多加教悔劝诫,否则损坏德性。
希望两人能够长期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