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婉婷温馨明亮与黑暗幽深并存的奇诡梦境中,安然伫立的栗色小屋只是这个庞大体系的冰山一角。打开大门,越过干枯黯淡的苗圃,沿着栅栏向外走去,便会陷入无边无际的浓稠雾气中,随后在不停涌动的灰雾中迈步跋涉,面临可能的迷失,或是再度回到小屋所在的苗圃中。
无人知道这雾气的范围有多大,但它毋庸置疑是这片梦境中真正的主宰,如流动在半空中的灰色海洋般包裹了婉婷宁静的梦,给安详的熟睡制造了一丝遥远的危机感。
与庞大的雾气相比,赛莲的小屋和苗圃只是一艘漂浮在海面之上的航船,即便还算安全,但仍旧只是沧海一粟。
“您是说,如果有一个人能一直在外边坚持活着,浓雾就会按照一种特殊的底层代码一直扑杀他,而不会理睬屋子里边的任何情况?”梦黎诧异地扭头问道,“……这……有点匪夷所思,好象和您所说的‘智能’不太相符啊?”
“没错——孩子,你要知道,这里毕竟不是我和我老朋友的老家,即便是婉婷梦里的这片雾气,肯定也和它的控制者断了联系,”界外之音似乎很笃定雾气背后有个控制者,“长年累月,再加之规律失准,难免发生故障。
“这就是我观察多日,唯一发现的一个bug——我觉得这是咱们让婉婷传递密文的唯一办法。”
“……这不可行吧?”梦黎心有馀悸地扫了眼窗户不复存在的墙面,“我出去瞬间就得被吞了……”
“那等审查官拿到密文的时候,我的老朋友极大概率已经完蛋了,”界外之音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却没有一丝苛责,“不过也是,你只是个普通孩子而已,甚至初中都没毕业,我怎么忍心对你道德绑架呢?”
梦黎不说话了,眼神迟疑地扫了眼黑板上橘色的锥形筒,又看了看神情恍惚,思维迟缓的婉婷——小姑娘迎着他的视线傻傻地笑了起来,双眼眯成两条迷人的缝隙,嘴角带着动人的微笑,伸手碰了碰他的骼膊,顺着手臂细细抚摸了起来。
梦黎心中不由得一阵刺痛,使劲咬了咬牙,随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淡淡地说道:“婷婷,我先去客厅里待会儿。”
他没有丝毫迟疑,离开座位快步朝客厅中走去。而当梦黎推开两扇门,双脚迈入客厅的一刹那,界外之音的声音如期在他耳畔响起:
“哎呀,别太灰心,其实你也发现了吧——你自己其实对浓雾有些抗性,”界外之音的声音依旧热情而关切,“最开始来这儿的时候,你就啥事没有地穿过了那片浓雾,安全地进了咱们的屋子。
“放心,只要抵着门口坚持就行了,不用担心上次那个蓝色的玩意儿再沾上你——它们在深层雾气里才有,你不过去就不用在意。”
“……如果我死在那片雾气里,会怎么样?”梦黎的双手微微发颤,虚汗不断从手心冒出来,一字一顿地问道。
“灵魂会直接消散,”界外之音的语气严肃起来,“总之会死的很惨,或者干脆被变成浓雾的傀儡和爪牙。”
“……您不能说的委婉一些吗……”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中,梦黎的身子颤斗起来,嘴角抽了抽,“……我……我有点发憷……”
“唉,也算无可厚非,”界外之音轻轻叹了口气,“你先等等,我去和凯蕾娜他们商量下对策。”
说着,它便暂时消失在了灯光摇曳的客厅中。
喜欢喋喋不休的界外之音离开了夜航船般被黑暗与浓雾层层包裹的小屋。梦黎愣愣地站在寥寥几把椅子旁,神色黯淡地望着被昏黄灯光照耀的寻常客厅,缓缓低下头,一时竟回忆起与婉婷有关的事。
审查官拯救文明的大事离他太远——事实上,虚空象限的偏远地带每时每刻都有文明受难甚至灭亡,但这些遥远的灾厄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切实的触动。
他更担心婉婷的安危,害怕界外之音那位“老朋友”的躁动会伤到自己的好友。
但如今,代行者强而有力的帮助被特殊梦境拒之门外,要想确保自己的青梅竹马安全,只能依靠自己的努力,甚至搭上自己的人身安全,还不一定能成功。
第一次,梦黎毫无波澜的人生被一道令人窒息的选择题扼住了咽喉,逼迫他尽快做出选择。
【有必要为了婉婷做到那一步吗?】
梦黎的心智一时如暴雨中的船只般摇摆不定——说到底,婉婷也只是他暗恋的姑娘,算不上真正的亲人;自己只有十四岁,未来几百上千年的路还很长,要是被雾气吞噬断在这里,一切就都完了;而妈妈也经常教育自己,作为还在成长中的少年,一定要以保全自己的安全为先。
理由异常充分:梦黎几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拒绝袖手旁观,他似乎就该在这儿一直傻傻地等待,直到无事发生,或是婉婷受伤甚至死亡——而不是愚蠢地出去和雾气拼个你死我活。
梦黎的理性是如此分析的。
但他的感性不管——就应该出去抵抗浓雾的侵蚀,给婉婷争取密文传递的时间!
就在梦黎摇摆不定之时,始终心绪平稳的界外之音正巧从凯蕾娜和乔恩那儿回来——他大约花了五分钟和外边的警员沟通,随后便迅速返回了小屋。
他意料之中地带来了一个十分不妙的消息:“……额,梦黎,很遗撼地告诉你,技术进入梦境的难度不减反增——浓雾的扩散刺激了婉婷的梦境,令她更加用力地收缩信道。
“现在咱们是彻底指望不上代行者警方了……”
看着梦黎一头冷汗,浑身发虚的样子,界外之音顿时一愣,随后模仿着人类的语气安慰道,“……其实我觉得也够了,孩子,你能为婉婷做到这个份上……”
“你觉得,我出去和雾气拼命,能有几成把握给婉婷争取到时间?”梦黎打断了界外之音的安慰,“准确点。”
“不是,你还真要……”界外之音惊愕地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意识到自己有些低估眼前这个少年了,“……大概四成半,不能再多了——我死得只剩个神经元了,不敢保证护你周全。”
“这么高?”梦黎同样惊愕起来,就连眼神都清澈了许多——他本以为出去就是九死一生,没想到居然有接近一半的成功率,看来他也低估了界外之音的能耐。
“当然,我可是苍白十……呃,忘了,总之厉害就对了,”界外之音自信地回答道,看着从弯腰垂眼的颓废之态中迅速恢复的梦黎,并不存在的眉毛也在心中翘了起来,“跟着我的思路走,咱俩没准真能破局!
“怎么样,要不要出去搏一搏?实在不行咱快死的时候赶紧撤回来也成。”
“我想先给爹妈打个电话,”梦黎沉声说道,“老爸虽然烦人,但我不打算胡乱行动。
“我的死活不止和我一个人有关,也和家人有关,至少要让他们知道情况,不能一句话都不说。”
“……你真和小【护……有点象。”
界外之音赞许地点点头,只留下一句简短而又莫明其妙的话,便帮梦黎接通了与警方技术人员的电话。
……
“哐啷,哐啷,哐啷,哐啷……”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没什么观赏性,却又异常新颖的战斗。警员乙和警员丙坐在队伍中段的长子触腕上,目定口呆地看着四面八方如韭菜般一茬接着一茬散架落地的机械傀儡,一时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暂时解释为守护者卓姆先生的分身神力。
无数长腿的哨站群先前载着全副武装的警员们排成长队,正朝着传送门冲锋而去,但在诡异地拉长的路途尽头,众人却被一堵遍布机械傀儡的苍白高墙突兀地阻挡——就象警员们想象与期望的那样,在一阵紧张地对峙后,大战一触即发!
然而并没有:就在漫山遍野的敌人自队伍两侧的黑暗平原上涌出,浩浩荡荡地杀向众人,而警员们也准备举枪攻击之时,那些迈出黑暗,疯狂扑向光明的傀儡居然个个如品控不严的劣质玩具般同时爆炸了开来,随后一个接着一个跟俄罗斯方块似的一排一排地开始报废!
至少从警员们的摄象头看来,傀儡的散架是同时进行的:他们甚至没搞懂这股力量的来源,就看见敌人一波又一波地冲锋并死在了自己面前,散落的金属碎块和零件简直已经能用来砌墙了。
冲锋的傀儡很快死成了一座围绕“车”队的微型山脉,层层叠叠地堆砌在众人周遭。比起惊叹敌人的数量,两位警员更惊讶敌人低下的智商。
不是哥们,都死成这样了还敢往前冲?!你是疯嚣转世混沌成精了吗?!
直到现在,他们还一枪未开,就这样呆呆地凝视着眼前这幕尤如世界规律报错的场面,尝试理解伟大的守护者卓姆先生到底用了哪种强大的神术。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切的源头只是队伍最前端一座哨站中一位不动声色的年轻女子。她安静地坐在哨站中,随手展开一个不大不小的感知场——而所有进入场内的敌人,都会被沿着运转内核裁成几段,随后报废散架。
这期间不需要花费任何体力,栋洁甚至还能和卓姆聚精会神地分析形势:也就没有任何人会觉得眼前排山倒海的爆炸和断裂会是拜这位默默出现的漂亮姑娘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