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我没来过,但讲讲此处的故事还是可以的。】
多年以后,当更名“布朗”的逆子士兵纳库鲁穿着粗糙笨重的太空工作服,跟随代行者勘探队在一片被长子吞噬的血池星球上艰难前行时,他还会想起自己被同僚撺掇着杀死那一村子居民的血火之夜——那是他此身最耻辱的时刻,也是对他自己来说,宇宙规律和文明追求冲突最激烈的时刻。
……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哗啦哗啦哗啦……”
金灿灿的维生罐中传来一阵滑动声,心智初开的婴儿正逐渐汲取着营养液中的精华。一种令人愉悦的物质刺激着他的大脑,使他异常舒适,逐渐开始扑腾起来,弄得罐中皆是泛起的水花。
以地球人类所熟悉的计量单位,他的身体已经成长了三个月之久,再静养一个月左右,便能转移去生态区进行初期生活了。
此时的他还没有完整的思想,混沌的心智中到处是纯粹的感受——哪些是温热的,哪些是冰冷的,哪些值得信任,哪些需要警剔……
然后,不知是在现实还是幻想中,他记起了某些按理来说不存在的记忆:黑色的浓雾贴了上来,在他的灵魂中刻下一层烙印,随后自己才降临到这个世界上。
片刻之后,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凑了过来。幼小的孩子渐渐睁开双眼,深褐色的眸子中略微泛金,观察着来者的样貌。
面前是一名容貌精致,身材高挑的女性,身着复杂的华服。淡金色的面庞完美无瑕,鼻梁小巧而精炼,眼眸象是众神王座上的鎏金,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正一言不发地盯着面前的孩子。她轻轻挥挥手,一个金红相间的虚拟操作面板浮现在胸前。视线微微扫过,系统便发出一阵呆板的提示音:
“第二十二批新神之子初步培育完毕,目测二十个黄金日便可完成第一级成长。
“抗旧神特性已植入,现开始对其进行测试……”
几簇微小的火光,电弧和冰霜瞬间流过温暖的营养液,击打在婴儿淡金色的身躯上,片刻之后便毫无作用地消失了。女研究员略显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输入参数,向孩子输入日常的营养液——这些淡金色的液体能在物质上极大强化族人的身体素质,是所有新生代神之子的标配。
婴儿慢慢漂浮在罐子内,好奇地感受着营养液带来的力量强化,顿觉一阵舒适,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起周围的陈设。
这是间相当气派的培养所,舱室内无比宽敞,天花板异常高耸。金色的光芒看不出光源所在,一切陈设都是由华美的金色合金打造而成的,仪器和地板一尘不染,无数相同的维生罐间隔排列在明亮的房间中,形成一个巨大的矩形。
而在无数罐子的后方,一道镶崁着蓝色水晶的圆形舱门杵在尽头。片刻之后,门扉缓缓蠕动,朝着竖直的四周如流体般散开,一名同样美丽动人的短发女性从中走入,快步来到长发研究员身旁——整个过程快得难以想象,仿佛是经过快放处理的视频,短发女性仅仅稍稍迈动双脚,眨眼间便来到了目的地。
“拉梅尼斯,你在做什么?”她如神话中的女神般抚摸着自己修长的指甲,“领袖最近下命令了,要我们抓紧时间制造更多的神之子,有更多的意识体,才有更大的未来。”
“恩,雷拉克丝……我在想,这些孩子的培育过程是否需要优化?”被称为拉梅尼斯的女研究员慢慢将视线挪动到罐中的婴儿身上,“在第二级成长就要给他们加之‘伟大烙印’?这是否有些过于……急功近利了?”
“你只是个自然科学家,对社会学和心理学一窍不通,”雷拉克丝出言打断了拉梅尼斯的质疑,“事实上,管理层现在希望把伟大烙印在婴儿出生阶段就添加他们的思想中,明确种族的至高无上。”
“……说得也是,在灵魂科学这个方面,我只是个门外汉。”拉梅尼斯轻轻点了点头,看向罐子中的婴儿。
“……对了,忘记给他取名了,该叫什么好?”她看向雷拉克丝,有些困惑地问道。
“这个神之子使用的维生罐是在哪里生产的?”雷拉克丝抬起头,随手卷起左臂的袖子。
“看这些花纹,是神鸟之乡。”
拉梅尼斯指了指维生罐的底座——那儿有一簇精雕细琢的花纹,卷曲的金属如飞旋的烈火,随后延伸出一双霸气的羽翼,绝美的鸟雀头颅上顶着金红色的皇冠,像征着种族对“神权”的渴望。
“神鸟之乡……”雷拉克丝默默低头沉思片刻,“就叫他纳库鲁吧,神鸟之乡的谐音。”
“会不会有些敷衍?”拉梅尼斯皱了皱眉,“我们欧洛雷斯取名一向严谨。”
“只要名字高贵便好,我们的人生秉持着完美的开始与结束——只要名字能与那些低等物种区别开来,其馀的不需要多管。”
二人的交谈在此结束,拉梅尼斯将视线扫向面板,输入孩子的名字:“今天的工作到这里就结束了,我去接受纯净化塑形了,再见,雷拉克丝。”
“再见。”
随着两位女研究员离开了舱室,系统再次开始播报:
“已调整为休眠模式,现在注入睡眠剂,强制令神之子沉睡。”
生态罐中,婴儿还未来得及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况,一阵浓烈的困意便包裹了他的心神。他只隐约记下了自己的名字——纳库鲁,便沉入了梦乡。
……
睡眠之后是早起,接收营养液的滋润,观察周围,释放身体代谢物,随后再次陷入沉眠……许多个日夜过去,婴儿纳库鲁终于四个月大了。他完成了弑神种族设计中的“第一级成长”,成为了一名准“神之子”。
现在该进入“第二级成长”了,也是给他加之“伟大烙印”的时刻。
伟大烙印,顾名思义,是一种心智改造印记。被它影响的个体会在漫长的时间中受到潜移默化的思想改造,最终对弑神种族“欧洛雷斯”的一切思想与方针深信不疑。
随着拉梅尼斯在面板上进行确认,让婴儿离开维生罐,罐子内部的营养液开始褪去,下方的圆环向下凹陷,舱室内的逆子婴儿纷纷沉入了下方。随着一阵金光闪铄,待纳库鲁从轻微的眩晕中清醒过来,自己的面前已经是一片宽阔如巨型教堂,布满明光的空间。
每个孩子都穿着缩小版的金红华服,坐在设计精巧的微型“王座”上,头顶戴着一顶浮夸的金属王冠——上面镶崁着四颗宝石,像征着弑神种族对旧神【创世女神】的忤逆,想要获取超出三相之力的权柄。
无数迷你王座形成了一簇密林,在复杂之中显现出独特的协调与几何之美,但也隐隐透露出对征服规律的野心。
在迟钝的扫视中,纳库鲁看着一名穿着华丽铠甲的英俊男子手拿一本秘典,向自己这些孩子走来——不知为何,他对这儿的一切都不陌生,仿佛在此之前,自己便已见识过自己文明的一切设施般。
【这算是神明间的知识共享吗?哈哈。】
英俊男子身披熠熠生辉的金红色战甲,色彩宛若骄阳与烈火交融,肃穆中带着威严。铠甲由高技术材料打造,每一片甲叶都紧密相连,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肩部的护肩雕刻着一具人面——那是创世女神的面容,像征着弑神种族对她的忤逆。
“抬起头,孩子们,伟大烙印的授予仪式要开始了。”男子握紧手中的秘典,轻轻抚摸着其光滑的表面。
纳库鲁下意识抬起头——下一秒,一根不知来处明亮的金红色光柱便照耀在他的额头上。大脑在一瞬间被光芒激活,意志也开始迅速飘游。他双眼紧闭,顿觉自己象是在一片混沌之海中浸泡,周围尽是与他相似的婴儿,他们的心智全都环绕着某个巨大的物体开始旋转,持续下沉。
迷糊之中,纳库鲁的心智缩小到了沙砾级别,他在混乱中感受着周围。瞬间,一股巨力牵引着他向混沌的中部飞去!仿佛是一头宏大如山岳的猛兽将他的身躯狠狠拖起,甩向天空。无数被定义为“有价值”的信息开始灌注入他的脑中——族人的高贵,无上的种族荣耀,低贱的下阶物种,伟大而神秘的宇宙根源,以及落后封闭,充满缺陷的创世女神……群体的刻板印象如火漆般烙印在初入人世的孩童心中,让他们的心智迅速成长——以指令输入的方式。
伟大的欧洛雷斯,将是取代旧神,成为新纪元——黄金纪元的真正神族,旧神与它冥顽不灵的守护者必将灭亡!消失在过去历史的尘埃中!
下一秒,纳库鲁从混沌中惊醒过来:他的面前仍是那位身披战甲的英俊男子,但表情却大不相同。
他正朝着自己右侧的某个人行礼,表情异常躬敬,口中的奉承之词说得口若悬河:
“……伟大的欧洛雷斯领袖,黄金纪元命定的开创者!您终于降临了!此次神之子的烙印仪式完成得十分圆满!”
纳库鲁略显疲惫地坐在小王座上,斜着眼向铠甲男子奉承的“领袖”看去——那是一名比铠甲男子更为高大的男性,身着华丽程度难以想象的金红长袍。长袍如一幅流动的瑰丽画卷,自肩头倾泻而下。表层以鎏金织线勾勒出繁复的流光图案,金丝缠绕成炽热恒星的形态,暗纹则如黑色的矮星,领口、袖口处缀满各色宝珠与巨钻,随着摆动的动作折射出万千光芒,恰似神明降世。
弑神种族的领袖轻轻俯下身子,无视了铠甲男子的奉承。他只是匆匆朝纳库鲁看了一眼,便匆忙离开了烙印仪式现场。
仿佛有更重要的工作需要完成。
纳库鲁轻轻眨了眨眼,一股莫名的失落浮现在自己身躯上——欧洛雷斯的领袖,可不是人人都能见的,或许刚刚的一瞥就是自己此生与那至高领袖唯一的交集。
纳库鲁摆动着白嫩的小手,如此想道。
但此时的他绝对不会想到,在一万年后的某个日子,自己将再次以一种完全颠复认知的方式与这位领袖相遇——并展开一个毫无预料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