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前，月牙降生在了代行者文明天顶座一座毫不起眼的新生儿基地中。经过初筛，他被检测出特殊能力，并被送到位于黑洞“佩列梅奥”旁的一座特殊能力检测站进行能力测试。
然而，在测出月牙的能力是“隐匿物体感知”的情况下，系统居然将他的能力命名为“抹杀者”。
二十五年来从未有人察觉其中的逻辑错误。入学登记，人口普查，学生问卷，游戏注册……所有正式和非正式的信息交互都没有任何报错反应，就好象有什么东西强行抚平了思维的沟壑，让一切和月牙打交道的人都踏在部分无视逻辑的空中楼阁之上。
南宫匣端坐在私人航天飞机的驾驶位上，观察着一面银白色的镜子，回想刚刚的见闻。布朗和安莫表情严肃地坐在后排，眼神不受控制地瞟向这位灵火智者，疑惑和紧张如蚁群般爬满了他们的面容。
经过几次中距离折跃，航天飞机正以光速航行在宇宙空间中。群星在视野中消失，来自宇宙各地的欢快音乐在舱室内轻声播放，太空旅行竟突然有种在荒野戈壁中驱车狂奔的味道。
南宫匣沉默片刻，把副驾驶位上的一桶矿泉水抱到怀里，盖子拧开，随后单手将那足足有五升容量的水桶高高提起，对准嘴巴一饮而尽，心情这才平静下来。
干爹说得没错，这玩意儿是真邪乎。
能在帝国辖区内做到直接替换一个智慧体，即使没有受到责任神的主动阻碍，这种能力也相当可怕。
不管如何，她得先回到干爹那里，向他谈谈这次的发现。
黑灰色的梭形航天飞机开始减速，它的尖端突然燃起一簇苍白的灵火。随后那灵火竟如烹饪时四处晃荡的热油，仿佛受到了引力的牵引，在真空中向着船尾迅速流去，巴掌大的火焰片刻之间便攀附着空间本身变得与数间教室一般大，如饕餮张口般将航天飞机彻底吞没。
火焰燃烧了大约三四秒，随后便彻底熄灭，航天飞机也随之消失。与亘古长存的群星相比，灵火的存在只是昙花一现。
航天飞机从梦位面消失的同一时刻，郝仁神国的上空同样燃起一团苍白的灵火，火焰中随后冲出一艘研究院特制的小型梭形航天飞机，向着郝仁家小阁楼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飞行器的速度此时已经降低到了音速以下，它划过蔚蓝的天空，冲破亮白的云层，驱散了盘旋的飞鸟，引得神国白石街区中攀谈交心的审查官们好奇张望。
很快，航天飞机距离阁楼便只有数公里之远。
南宫匣此时已将飞船调回手动模式，再次减速，准备以地表文明汽车的速度把航天飞机停回机库，在这稀松平常的时刻，她注意到了房子上的损坏处——它居然还没被自律机器和奥术仆从修好。
小阁楼顶楼东南角的最高处居然破了一个总面积不下十平米的大洞，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半透明屏障分出三个平面，复盖在破口上，与这看似科技含量很低的建筑格格不入。
屏障的颜色还是深蓝，根据这类产品的性质判断，它们应该是最近几天才装配上去的。
海瑟安娜姐前几天捅出的篓子居然还没解决。
南宫匣还没来得及做出点评，便被正前方突如其来的奇景给吸引住了——只见航天飞机突然显示速度归零，随后它正前方的虚拟屏幕瞬间变为透明车窗。车窗外的空间以极快的速度张开一道漆黑色的裂隙，里面伸出只比航天飞机还大整整一圈，形色却和人类别无二致的巨手，一把握住了飞行器。
这招是“凌空一握”，神国最近新加的功能，由郝仁主动使用，主要功能是防止自家人乱开航天飞机往屋顶上创。
布朗几乎是同一时间摆好姿势，在后排轻轻弯腰，做出一个标准的行礼动作；而安莫则是陷入了莫名的亢奋，对自己居然有机会来到梦位面责任神的神国而激动万分。
随后，郝仁熟悉而沉稳的中年男音传入南宫匣的耳中：
“匣子，这车干爹帮你停，别学海瑟安娜给我房子再整个窟窿，谢了……”
南宫匣想了想，觉得自己在家里算是遵纪守法的。能让干爹对自己都那么紧张，估摸着是最近家里有谁刚刚转性，从不闹腾变得闹腾了。
不过眼下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南宫匣咳嗽两声，回答郝仁：
“……哦，那我直接传送到你办公室里？”
“就这么着，你后面那个新来的小助手，还有布朗，先去客厅歇歇——对了，忘跟你说了，那补口子的屏障是顺子那神经病网购的伪劣产品，现在楼梯口每天都会因为屏障融化流一大堆蓝水下来。
“我已经打电话让那神经病跟商家理论去了，但目前换好还得一会儿。”
南宫匣不动声色地听着郝仁的唠叼，知道这又是干爹吐槽欲犯了，许久之后才简单答应了两句。
“那行，我先过来，咱们见面再聊。”
她挂断了电话，接着转头看向身后的俩人。
布朗的嘴巴位置非常严实地贴了个符文胶带，他伸手比划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向智者女士报告自己今天没有见到郝仁就开始输出各种敬语；而安莫整个人都被吓出了塔纳古斯人淡白色的灵体分身，南宫匣怀疑要是郝仁再和她多说两句话，安莫就得当场变异成怒灵了。
“……你们去客厅待着，布朗，把胶带撕了，带着安莫去和这些‘大人物’相处一会儿，见着守护巨人记得躲着点走——有些哥们的脾气可不太好。”
布朗连连点头，象个普通小职员似的满口答应。
接着，三簇白光在航天飞机内亮起，两簇的目的地是一楼客厅的沙发，而另外一簇将南宫匣带去了阁楼顶层的郝仁办公室。那只抓住飞船的巨手则是很利索地把航天飞机塞进机库，随后就松手回到了漆黑的裂隙中。
南宫匣站在郝仁办公室门口，敲响了大门，沉重的金属碰撞声音随之响起——虽然郝仁能感知到神国内一切存在的动向，但生活总还是要有点仪式感。
“请进。”
说话者并非郝仁，而是办公室的内置ai，声音偏向中性，没有额外的情感波动。
南宫匣慢慢推开大门。
下一个瞬间，无穷无尽的星光与漆黑从门缝中涌出，被规律之手推举着溢满了门外的地板与墙壁，也彻底将她浸入其中。
“我去，您这次的新发现可真够带劲的。”
……
看着一脸认真的月牙，郝林哭笑不得，但很快他就习惯了对方的“小题大做”，看向自己面前的数据终端。
郝林使劲敲了敲它坚硬的外壳。
“醒醒，该干活了，把我之前存的圣灵文明资料放出来。”
数据终端安静地躺在茶几上，和桌上的饼干罐子并排放置，许久之后抛出俩字：“道歉。”
郝林一把把它提起来，捏在半空中。
“最开始就是你提议我开门接豆豆和里斯的时候加个吹风效果，结果捅娄子后丢下我一个人逃离了里子发飙的也是你，这事我还没找你算帐呢——咱俩谁先挑的事，你可自己想清楚。
“好好干活，下次诺兰出差的时候，我可以让我爹把巨龟岩台号借你开几个月。
“要是你不配合就算了，这事我自己也能干，就是下次假期指派特殊任务的时候，我会写封推荐信让你去货运飞船上。
“我觉得聪明如你，应该不会因为闹脾气错过这些好事吧。”
数据终端一肚子的火烧在了冰水上，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反驳了。
“……行吧，你……下次注意点，我马上放资料。”
“这不就对了。”
于是数据终端立起来，面对着郝林三人，象个握着水晶球的老祭祀一样发出阵阵昏光。
幽蓝色的光芒转瞬间笼罩了月牙家的客厅，月牙感觉自己的灵魂被礼貌地触碰，似乎有什么事物在询问他可否接收外界指定送达的信息，他的头脑中随后闪过答应的念头，那信息便灌入思想之中。
很快，月牙感知到了一片陌生的星区。多种感官接连上线，他发觉自己正置身于一股巨大的信息洪流中，但这洪流中的大部分非常智能地绕开了他的灵魂，仅有涓涓细流擦过他的心智，使他处在一种无害的全知视角之中。
借着这种奇特的视角，月牙可以从更高维度观察这片星区中的一切，能感知到这个星区几乎所有物体的三维建模，并能放缩他们的大小。
他花了一会儿，便熟悉了这种感觉，接着开始观察这资料的全貌。
这次的任务地点正是这片星区内的文明，按郝林的意思，主要的任务地点是那艘名为“圣灵之舟”的飞船。
月牙观察着这片星区中的景象：中心有一颗中等大小的恒星，外侧有巨大的黑色壳状结构包裹着它。系统显示这是一颗人造恒星——是某个过去的高等文明所制造的。
恒星的周围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碎石带。月牙花了好久也没有找到一颗完整固态行星，直到他把镜头拉近，才发现那碎石带居然就是文明的所在地。
这个文明名为圣灵文明，居民是人类，人口约10亿。他们的固态母星在大约三千年前被击碎，按照物质分析，下手的是一种撕裂集群，深入星球地底，复制自身，最终在撕裂星体后自行毁灭。
圣灵文明在那时候被一场高等文明的星际战争波及。当时他们是个普通的恒星系文明，刚刚拥有脱离母星生存的能力，突如其来的打击摧毁了他们的母星，他们便在母星碎裂后的碎石带创建起多个太空城，艰难地生存了下去。
月牙发现圣灵文明在被打击前后的文化有巨大不同，打击前的文化古老而静谧，银白色的梭形舰船，充满忧愁之色的吟诗高塔，显示出“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而打击后的文化则相当艳俗而狂热，肆意泼洒色彩的丑八怪飞船，抿灭楼层设置转为模块化管理的混乱建筑，都显得格外狂野。
月牙挠挠头，心想可能是突如其来的撕裂把位于母星的大部分老文化体系传承者和数据库一锅端了，才导致后来者的变化如此之大。
在打击后数百年，由于文明依然没有重大的技术突破，享乐主义逐渐成为文化主流，人们的心理伤疤愈合后，逐渐意识到过去辉煌的成就在高位存在眼中只是能随手抹去的灰尘，及时行乐渐渐成为主流。
也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新圣灵文化随之兴起。人们在对部分母星文化遗产的挖掘中，渐渐吸收了其中能和现代文化契合的部分。他们不仅希望在现实维持自己的美好生活，也希望在死后依然能魂归快乐之地。
旧的文化认为人死后会化为灵魂，灵魂飘荡在空间中自然会十分无聊，因此他们必然会查找生前的娱乐设施进行消遣。正因如此，每家每户在祭奠先人时都会摆上他们生前最喜爱的娱乐用品。
新的文化继续将这一传统扩大化，修建大型娱乐设施，让这些灵魂汇聚到一起，进入映射的灵位进行娱乐，这就会使世间再无恶灵，善良的灵魂汇聚在一起，将给仍在世间的人们带来赐福。
以代行者的科学理论，人死后的灵魂会随机飘荡在星际空间中，随着时间慢慢消失，当然不会扎堆在一起搞什么娱乐活动。但月牙并不打算以此对这个文化嗤之以鼻——学生考试之前为什么要求神拜佛，是他们真的觉得神佛存在吗？
不过话说回来，在这个文化里，灵魂的寿命有没有上限？如果这些灵魂的寿命没有上限，那么以后需要供奉的灵位岂不是会堆积成山，难以处理？
不知为何，月牙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宏观的大背景基本介绍完毕，月牙把注意力放在郝林所说的闹鬼事件上。
圣灵之舟，是圣灵文明最大的一艘娱乐型飞船，它的功能与其它所有娱乐设施相同——招待活人，和祭奠死人。
飞船经常航行在碎石带间，乘客能一边游玩飞船内的海量设施，一边欣赏太空的美丽和宁静。
而在这片欢乐之地，却从几年前开始流传着一个舰长室频繁闹鬼的可怕传闻。
由于娱乐飞船本身是由ai控制，飞船并不存在常规意义上的舰长，是维护ai的技术团队在充当飞船安全的担保人之一。舰长室也就成了空旷之地，除了房间中心的巨大罐子以外没有任何特色，平时几乎不会有任何乘客靠近它。
但直到几年前，一名舰船维护者声称自己在飞船内熄灯时间的午夜时分看到了舰长室内婆娑的鬼影，奇异的紫红色光芒，听见了动耳的女性歌唱声。
起初无人相信，但随着目击者越来越多，人们逐渐重视起这件事来，大量灵异爱好者受到吸引，前去探查此事，其中一位最勇的甚至大胆地绕过了维护组的监视，在舰长室中打起了地铺。
打地铺的是个中年男性自由职业者，性格大大咧咧，不相信世界上有恶鬼，声称那些鬼影只是祖先的灵魂，不会伤害他，因此无需担心。
他提前准备好了摄象机和录音笔，准备过夜后找媒体专门报道此事，证明此地并无危险。
于是在一个临近熄灯时间的傍晚，爱好者靠着监控短暂的维修期，偷偷进入舰长室，打好地铺后倒头就睡，准备临近午夜时再起来探查。
时间很快到了第二天，当维护组打开舰长室大门，准备例行检查设备时，其馀爱好者也纷纷涌入，准备找那名在舰长室过夜的猛人问问昨晚的情况。
但跟着维护人员一番查找后，他们的脸色很快变得难看起来。
昨晚在此处过夜的爱好者人间蒸发了。
惊慌失措的爱好者们随即和维护组坦白情况，警方随后封锁了舰长室，在持续了整整三个月的搜索后，也依然没有找到那名灵异爱好者及其携带设备的踪影。
似乎他真的被那些鬼影所害，永远消失在了世人的眼中。
于是警方最后只能向外界通告了他的失踪事实，并封锁了舰长室，不再允许工作人员以外的人进入。
此事在之后并未造成太大影响，工作人员也再没看见那些鬼影和紫红光芒，再没听见那些奇怪的歌唱声。
倒是圣灵之舟的资方抓住了这个噱头，在风波过后开设了不少有鬼怪元素的游乐设施，借机小赚了一笔。
月牙仔细咀嚼着其中的细节，突然又冒出一个问题：既然帝国的数据库对这个文明信息的掌握已经到了3d模型全收集的程度，为什么对于那个灵异爱好者的遭遇却无法通过系统得知，还需要自己去查找呢？
郝林的回答突然从他身旁传来，由于月牙知道他能看到旁白，因此并不惊讶，但郝林接下来说的这句话却使他大为震惊。
“因为在这片局域的这段时间，宇宙底片被洞穿了。”
提取宇宙底片是帝国调查一个常规宇宙历史最方便的方法。无论多么古老的常规宇宙，只需要提取底片进行查看，就能了解其历史全貌——而底片的洞穿正是代表了某段历史真相的丢失。
月牙于惊讶中开口询问：“这么严重？郝林先生，我只是个新人……能应付吗？”
郝林不在意的声音悠悠传来：
“所以，我和八一会帮你完成任务，而且是深度帮助。”
月牙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随后又一块石头被提了起来。
看来，如何在两位资深古老者的高强度帮助下依旧展现自己的价值，才是本次任务最大的难点。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