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锐仿佛被这笑容和直白的反问刺了一下,脸上那点假惺惺的惋惜瞬间消失,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眼神也变得阴鸷,语气更加刻薄:
“怎么?不服气啊?行啊,那你自个儿说说,看看你做的那些玩意儿,除了你自己在那儿自嗨,溅起过一点水花吗?数据呢?流量呢?转化呢?公司不养闲人,更不养……”
他往前凑了半步,几乎要贴到陆燃面前,压低了声音,但那几个字却清淅地钻进陆燃耳朵里,带着冰冷的恶意,
“……不识抬举、吃里扒外的傻叉!”
周围的同事,有的投来同情又爱莫能助的目光,有的则飞快地低下头,假装对着空白的文档敲得起劲,键盘声比刚才更响了,透着一股子心虚和急于撇清关系的慌乱。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陆燃没再吭声。
争?
跟一个摆明了要整你的人争?
跟一个仗着自己是老板侄子就为所欲为的傻叉争?
除了自取其辱,屁用没有。
他默默地站起身,开始收拾自己工位上那点可怜的家当——
一个用了两年多,杯身磕掉好几块漆、印着“年度优秀员工”字样的保温杯;几本翻得卷了边、写满笔记和吐槽的营销案例书;
还有一个厚厚的、边角磨损的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无数个深夜迸发的灵感和最终沦为废稿的挣扎,扉页上还写着“爆款在此!”的自我激励。
东西不多,却沉甸甸的,装着他这三年来熬过的夜、掉过的头发、被反复摩擦却始终没完全熄灭的那点念想。
就在他抱起那个轻飘飘又沉甸甸的纸箱,准备离开这个困了他三年、榨干了他无数精力的格子囚笼时,周锐似乎觉得刚才的口头羞辱还不够劲儿。
他装作不经意地往前迈了一小步,脸上带着恶意的笑,脚尖“精准”地、带着点狠劲儿,猛地踢在了纸箱底部靠边的位置。
“哗啦——哐当!”
纸箱应声而倒,象个被掀翻的乌龟,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笔记本摊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和潦草的草图,有几页甚至被甩飞出去;保温杯“哐当哐当”滚出去老远,撞在隔壁工位的脚轮上才停下,发出刺耳的声响;几支笔也蹦跳着,四散逃开,滚到不知哪个角落。
“哎哟喂!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真没注意!脚滑了!”
周锐夸张地叫唤了一声,双手还插在兜里,脸上却连一丝歉意都欠奉,只有恶作剧得逞后那种毫不掩饰的快意和嘲弄。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不知是尴尬还是为了讨好而发出的低笑,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陆燃的动作猛地顿住了。他低着头,看着地上的一片狼借,那些散落的纸张,滚落的杯子,象极了他此刻被践踏的自尊和三年来的付出。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拳头瞬间攥紧,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几乎要刺破皮肤。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腮帮子绷得紧紧的,才没让那股暴戾的冲动冲垮理智。
几秒钟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一言不发,开始一件一件地捡拾。他的动作很慢,很稳,仿佛在做一件极其神圣又极其屈辱的事情。
他先捡起那本摊开的笔记本,轻轻拍掉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小心地合上。然后捡起滚远的保温杯,杯身上那个“优秀员工”的字样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讽刺。
最后,他仔细地将散落的纸张、文具一一归拢。
他将那些散落的尊严,连同那点被踩进泥里的、残存的自尊,一点点,重新拾起,小心翼翼地放回那个已经有些变形的纸箱里。
整个过程,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包括那个得意洋洋、鼻孔朝天的周锐。
他抱起收拾好的纸箱,挺直了那被生活压得有些佝偻的脊背,在无数道或同情、或冷漠、或幸灾乐祸、或事不关己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异常沉稳地,走出了星耀那扇像征着“精英”与“梦想”的、光可鉴人的玻璃大门。
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那个令人窒息的世界。
都市午后的阳光,通过写字楼的缝隙洒下来,有些刺眼,带着一种不真实的灼热感。
陆燃抱着那个轻飘飘又沉甸甸的纸箱,站在车水马龙、喧嚣嘈杂的街头,一时竟有些茫然。
该去哪儿?家?那个租来的、位于城市边缘、鸽子笼一样的出租屋?
身后的写字楼里,键盘声重新密集地响起,带着一种劫后馀生的嘈杂,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
失业的打击,象一块刚从冰柜里搬出来的巨石,又冷又硬,沉沉地压在陆燃胸口,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心脏象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一阵阵发紧,带着钝痛。
他下意识地掏出那部屏幕边缘已经磨花的旧手机,解锁,手指在通讯录里那个熟悉的名字——
“苏晴”
上悬停了很久,指尖冰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斗。
此刻,他象个溺水的人,迫切地需要抓住点什么,哪怕只是一根稻草,一点能让他暂时逃离这冰冷刺骨现实的温暖。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办公室残留的消毒水和失败的味道,按下了拨号键。
“喂?陆燃?”
电话那头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背景音有些嘈杂,象是在外面,隐约还能听到轻音乐和杯碟碰撞的声音。
“晴晴,我……”
陆燃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我刚被公司裁了。”
他尽量想让语气平静点,但那股子憋屈劲儿还是透了出来。
“裁了?”
苏晴的声音拔高了一点,那份不耐烦里掺杂了些许惊讶,
“怎么回事?你不是干得好好的吗?上周不还说项目有起色,年底奖金有戏?”
“得罪人了。”
陆燃苦笑一声,喉咙发紧,像堵了团棉花,
“就那个傻叉周锐……太子爷。现在在哪儿?我……想见见你。”
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脆弱和依赖,象个在外面挨了揍回家找安慰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