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师无奈摇头,缓缓说道:
“此乃逆天之举,亦需顺天之时。
“你体內三宝已固,五行已调,炉鼎已成,火候已足”
“所欠者,非力也,非智也,乃一点天机缘法,一点水到渠成的自然印证。”
“此契机,非为师可赐,非经文可载,非苦修可得。”
“它或在云捲云舒之间,或在开落之际,或在心念澄澈的剎那灵光一闪”
“强求不得,强索无门。”
“缘法未至,如月未圆,潮未满。”
“静待之。”
“持此圆满之基,抱元守一,心合自然。”
“当时机成熟,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那一点不朽金丹,自会破胎而出,光照大千!”
言罢,祖师袖袍似有无形之力拂过。
李宽只觉周身一轻,神思瞬间从那深沉的入定中托出,回归清明。
他睁开眼,眸中玉光流转,神华內蕴,气息圆融无瑕,
已站在了凡俗修士梦寐以求的巔峰,
距离那超凡入圣的金丹之境,只隔一层薄纱。
他看向祖师,眼中再无半分急切与困惑,
“弟子明白了。
“当持此身,静待天时。”
李宽这才醒悟,此刻强求无益,反增魔障。
那层阻碍金丹破胎的无形之膜,非蛮力所能衝破,非苦思所能参透,
它需要的是与天地同频的契机。
李宽起身,对著师父深深一揖,神態寧静:
“谢师父开示。弟子愚钝,险误歧途。”
“今持此身,心合自然,静待天时。”
“弟子欲下山一行,观天地之广博,感万物之生息。”
菩提祖师雪眉舒展,眼中慧光温润,頷首道:
“善。去休,去休。行脚亦是修行,见闻皆是道种。”
“持此圆满之心,处处皆可见道,灵山便在脚下。”
李宽再拜,转身步出祖师洞府。
洞外天光豁然开朗,山风扑面,带著草木的清新与泥土的湿润。
他深吸一口气,体內五行气机圆融流转,
圣胎玉光虽隱於內,却令他步履轻盈,神思明澈,五感前所未有的敏锐。
山涧的流水声、林间的鸟鸣、风吹树叶的沙响,
乃至远处云雾的涌动,都清晰无比地印入心田,带著別样的韵律。
他不再刻意运功,不再观想星图,只是放空心神,信步而行。
数月时光,李宽如一片无根的云,飘荡於凡俗尘世。
他曾在繁华闹市驻足,看商贩吆喝,听车马轔轔。
贩夫走卒为生计奔波,脸上或喜或忧。
稚童追逐嬉闹,笑声清脆无邪。
老者倚门閒坐,眼神浑浊却透著平静。
在一个餛飩摊前,他看那摊主老汉,双手布满老茧,动作却麻利无比,舀汤、撒葱、递碗,一气呵成,额角渗汗却眼神专注。
他买下一碗,热汤入腹,暖意自生,无关灵气,却带著人间烟火特有的踏实。
他也曾行至田野阡陌。
春日融融,农人扶犁吆牛,翻起黝黑湿润的泥土,空气中瀰漫著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他蹲在田埂边,看蚂蚁在草叶间穿行搬运,看蜜蜂在油菜丛中忙碌穿梭。 农夫休息时,与李宽閒聊年景,抱怨雨水,也憧憬收成。
他也目睹过生离死別。
一个小镇,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带走了一些人。
他看见失去稚子的妇人伏棺慟哭,声嘶力竭。
也看见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老者,沉默地坐在门槛上,浑浊的泪无声滑落,眼神空洞地望著远方。
一日,他行至一处破败古寺檐下避雨。
寺中仅有一老僧,枯瘦如柴,正对著一株即將枯萎的野菊静坐。
李宽与之攀谈,
老僧言语朴实,只道:
“开落自有时,强留不得,强求不来。”
“你看它,將谢未谢,残瓣犹抱枝头,不也是极美?”
“这便是它最后的气象了。”
李宽闻言,凝视那残菊,心中一动。
那菊,茎叶枯黄,瓣零落大半,仅存的几瓣也蜷缩著,顏色暗淡,边缘焦枯。
在破败古寺的断壁残垣映衬下,显得格外淒清、衰败。
“大师所言极是,”李宽微微頷首,目光却未离开那残菊,
“开落,本是天道循环,强求不得。然”
他话锋一转,带著一丝修行者的探究,
“弟子观此菊,生机將尽,其『气』已散,『神』已衰。”
“大师言其『极美』”
“此『美』在何处?”
“是因其『將谢未谢』之態,暗合了『消逝』之禪意么?”
老僧枯槁的脸上皱纹舒展,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声音沙哑却平和:
“施主眼力非凡,观气察神,已入微境。”
“然施主所观,是菊之『形』与『势』,见其枯败,哀其凋零。”
“老衲所见,却是菊之『行』与『时』。”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一片低垂的的残瓣:
“你看它,根茎已朽,无力再汲养份;”
“枝叶已萎,无力再承雨露。”
“它已知天命,却犹抱枝头,非是强留,”
“而是顺其自然,行至其生命轨跡的最后一程。”
“这便是它的『行』,不强求繁盛,不畏惧终结,
“只是安然地、完整地走完它该走的路。”
老僧顿了顿,目光投向檐外淅沥的雨丝,喃喃低语:
“此『行』为何?不过是『当下』。”
“它不追忆昨日满枝的绚烂,亦不忧虑明日彻底的消亡。”
“此刻,它就在这里,残瓣犹存,这便是它存在的全部意义。”
“此『美』,非『形』之美,非『势』之壮。”
“乃是『行至尽头,依然故我』的安然与真实。”
“这便是它的『时』——属於它自己的时。”
李宽身躯微微一震,心中思索。
他执著於“金丹圆满”,执著於那一点不朽金性破胎而出,
不正是如同执著於这野菊永远盛开,永葆生机么?
祖师言“静待天时”,老僧言“行至其时”,
道理相通,皆是“自然”。
他再看那残菊,心境已然不同。
“行至尽头,依然故我安然於当下”李宽喃喃重复著老僧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