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地刮擦着喉管,风卷来的声音碎片在耳中逐渐拼凑成型,不再是模糊的交响,而是地狱入口处清晰的嘶吼与哀鸣。
凯拉斯中队在抵达灰岩隘口边缘的瞬间便进入了战斗状态,无需更多指令,四个小队如同早已设定好的精密程序,瞬间展开:
在先前负责侦查的二小队干净利落地散开,各自扑向视野良好的巨树或岩石后方,长弓紧握,右手持箭蓄势待发。
左右翼的三、四小队则默契地沿着隘口两侧的斜坡迅速向上攀爬,占据制高点,同样做好了战斗准备,众人的目光指向下方那片如同沸腾血锅般的战场。
作为核心的一小队连同凯拉斯本人,则紧随二小队之后,在隘口入口处稀疏的几棵古树后形成一道并不厚实的进攻阵地。
莉兰妮的身影则几乎无声地掠上一棵粗壮铁杉的分叉处,墨绿色的身影几乎与树皮融为一体,她的目光刺向战场核心。
灰岩隘口,这片夹在两片陡峭岩壁之间的狭长林地,此刻已化为修罗场。地面上散落着折断的箭矢、染血的布条、翻倒的背篓(里面似乎曾装着采集的药材或菌类)、以及几具姿态扭曲的尸体——有穿着墨绿色皮甲的精灵,也有穿着杂乱皮甲或粗布衣、手持伐木斧或劣质刀剑的人类匪徒。
显然,一支精灵巡逻小队在此遭遇了伏击,战斗已持续了一段时间,并付出了惨重代价。
幸存者被逼到了隘口最深处,背靠着一片嶙峋的岩壁。他们只剩下大约七八人,其中两名林愈者正跪在泥泞中,纤细的手指散发着微弱的治疗法术光芒,指尖颤抖,淡绿色光丝如风中残烛般渗入伤员翻卷的腹部伤口,勉强粘合住一处撕裂的血管,但更多的鲜血立刻从旁涌出,将她微弱的法术灵光彻底淹没。
最后,她只能徒劳地用手按在同伴深可见骨的伤口上,试图止住那汩汩涌出的鲜血。她们的脸上满是汗水和血污,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与绝望。
另外几名精灵游骑兵则依托着几块巨大的、被法术轰击得焦黑的岩石和几棵残存的大树根部,拼命地拉弓反击。他们的箭矢依旧精准,每一箭射出,远处匪群中必有一人惨叫着倒下或踉跄后退。
但匪徒的数量太多了,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粗略看去不下三十人,那些坚韧的精灵游骑兵已经尽可能地消耗了敌人的战力。
土匪们,也就是那些教廷雇佣的“伐木队”形象狰狞。他们大多穿着破旧肮脏的皮甲或厚布衣,武器五花八门:沉重的伐木斧、带着锯齿的砍刀、粗糙的长矛,甚至还有简陋到不行的钉着铁钉的木棒。
回想一下一心在教廷国的金穗镇拍下的照片里,货物里至少还都是制作精良的矛和长剑,显然即便是这些武器都没能留到真正要使用的人手里。
土匪们咆哮着,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眼中闪烁着贪婪、嗜血和一种被某种狂热驱使的疯狂。几个明显是小头目的家伙,穿着稍好一些的半身铁甲,挥舞着武器在后面督战,用污言秽语驱赶着部下向前冲锋。
“为了圣树的恩赐!射穿他们!”凯拉斯的怒吼如同炸雷,瞬间撕裂了战场嘈杂的背景音。他手中的长弓率先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响,一道墨绿色的箭影闪电般射出!
“放箭!”各小队长几乎同时厉喝。
刹那间,隘口上空响起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颤声!二十余支精灵箭矢,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如同死神的镰刀,从凯拉斯中队占据的各个角度,精准地泼洒向下方拥挤的匪群!
箭雨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恐怖。冲在最前面的七八个匪徒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身体猛地一顿,随即被强大的动能带得向后仰倒。
锋利的箭镞轻易撕裂了劣质的皮甲和血肉,有的贯穿了咽喉,有的钉入眼眶,有的深深扎进胸膛。凄厉的惨嚎瞬间压过了之前的咆哮,血花在人群中接连爆开。
匪徒的攻势为之一滞,前排的冲锋势头被硬生生遏制,甚至出现了小范围的混乱和推搡。
“大家看!月影指挥官的援军来了!”隘口深处,一名倚在焦黑岩石后的精灵老兵嘶哑地吼了一声,疲惫的脸上闪过一丝振奋。
“压制!持续压制!瞄准那些督战的杂碎!”凯拉斯再次吼起,手中长弓连珠般射出三箭,每一箭都精准地飞向匪群后方一个挥舞着钉头锤、不断咆哮的壮汉头目。那壮汉反应极快,猛地举起一面蒙着铁皮的粗糙木盾。
三声闷响,箭矢深深嵌入木盾,却未能穿透。壮汉被震得手臂发麻,惊怒交加,更是疯狂地嘶吼起来:“别怕!他们人少!冲上去!撕碎这些尖耳朵狗娘养的!要是抢到活的,直接赏给你们!”
匪徒们的凶性被头目的吼叫和“赏赐”再次点燃,加上后排同伴的推挤,混乱稍平,又咆哮着涌了上来。这一次,他们学乖了些,尽量利用稀疏的树木、同伴的尸体,甚至举起简陋的木盾(明显是临时砍伐的树枝)护住要害。
凯拉斯中队的第二轮齐射效果明显减弱。大部分箭矢钉在了树干、岩石或盾牌上,只有寥寥数支刁钻地穿过缝隙,放倒了几个倒霉蛋,却让匪徒们已经冲近了!
战场的态势已经十分明确,莉兰妮清冷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压过战场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个精灵战士耳中:“凯拉斯!撕裂他们!游骑兵,以血与刃,夺回隘口!”
“拔剑!上次在这里,我们十人冲锋击溃二十匪徒这次也能!”凯拉斯眼中燃烧着熊熊战意,没有丝毫犹豫,将长弓猛地背到身后,反手抽出了腰间寒光闪闪的精灵长剑。
他身边的精灵战士们动作整齐划一,长弓挂背,长剑或短剑出鞘,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了千百遍。一股决死的气势瞬间弥漫开来。
“游骑兵!”凯拉斯高举长剑,疤痕在火光映照下如同蠕动的蜈蚣,声嘶力竭地咆哮。
“做先锋!”二十余名精灵战士齐声怒吼,吼声震得林叶簌簌作响,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惨烈。这口号如同战鼓,敲在每个精灵的心头,也敲在了一心的耳膜上——一种近乎宗教般的狂热与荣耀感。
下一刻,凯拉斯第一个从掩体后跃出!他像一头扑向猎物的雄狮,速度快得惊人,墨绿色的身影划出一道凌厉的直线,直扑那个刚刚挡下他三箭的钉头锤壮汉!
他身后的精灵战士们也如同决堤的洪水,紧随其后,从各自隐蔽的树后、坡上冲下,义无反顾地迎向数倍于己、面目狰狞的敌人。
隘口深处幸存的精灵们看到援军如此悍勇地发起冲锋,绝望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也纷纷发出呐喊,试图从岩石后冲出接应。
凯拉斯的目标明确,速度奇快。钉头锤壮汉显然没料到对方指挥官会如此悍不畏死地直接冲向他,仓促间抡起沉重的钉头锤横扫。
凯拉斯展现出精灵战士惊人的敏捷,一个矮身翻滚,钉头锤带着沉闷的风声从他头顶掠过。他翻滚起身的瞬间,长剑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刺向壮汉因挥锤而暴露的肋下!
“噗嗤!”剑尖穿透皮甲,壮硕的土匪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
然而,凯拉斯的突进也让他瞬间陷入了匪群的包围。三四把伐木斧、砍刀同时从不同方向朝他劈来!他怒吼着挥剑格挡开一柄斧头,侧身躲过一刀,但第三把斧头却狠狠劈在了他左肩的肩甲上!
“锵!”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精灵轻甲的肩甲在重斧劈砍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向内凹陷变形。
巨大的冲击力让凯拉斯一个趔趄,剧痛从左肩传来,鲜血瞬间染红了墨绿色的皮甲。他闷哼一声,却凶性更甚,反手一剑削断了持斧匪徒的手腕!
另一边,精灵战士们与匪徒们彻底绞杀在一起。战斗瞬间进入最原始、最残酷的白刃战阶段。
精灵战士的弓术无可挑剔,剑术也同样精湛,且步伐灵动,在单个或小范围的对抗中往往能占据上风。
长剑或短剑在他们手中化作致命的银光,每一次刺击、劈砍都刁钻狠辣,不断有匪徒捂着喷血的喉咙或腹部惨叫着倒下。他们的速度远超笨拙的匪徒,往往能在对方武器落下前完成致命一击。
一名年轻的精灵战士,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稚气,手中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接连刺倒了两个试图围攻他的匪徒。他的动作迅捷凌厉,精灵的敏捷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然而,就在他格开一柄砍刀,准备刺穿第三个敌人心脏的瞬间,侧面一个一直佯装倒地的匪徒猛地从泥地里弹起,手中粗糙的短矛狠狠捅进了他的腰肋!
“呃啊!”年轻的战士身体猛地一僵,剧痛让他动作变形。被他逼退的匪徒立刻抓住机会,伐木斧带着沉闷的风声,重重劈在他毫无防护的肩颈连接处!骨头碎裂的可怕声响清晰可闻。
年轻的战士瞪大眼睛,口中涌出大股血沫,身体软软地瘫倒在泥泞的血泊中,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不远处,两名精灵战士背靠背,试图组成一个微小的防御圈。他们的剑术配合默契,暂时抵挡住了四五个匪徒的围攻。
但一名手持重斧、穿着半身铁甲的匪徒小头目加入了战团。
他狞笑着,不顾精灵刺向他手臂的一剑(剑尖在铁甲上划出一溜火星),抡圆了巨斧,带着开山裂石的气势,狠狠劈向其中一名精灵战士仓促举起的短剑!
“铛!”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精灵战士的短剑竟被硬生生劈断!巨斧余势未消,深深嵌入他的锁骨,几乎将他半边身子劈开!
战士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如同破麻袋般被巨大的力量带飞出去,撞在身后的同伴身上。另一名精灵战士被撞得一个趔趄,防御瞬间瓦解,数把武器立刻趁机捅进了他的身体
隘口深处,那两名林愈者看到援军如此惨烈的景象,早已泪流满面。她们试图冲出来,却被几个凶悍且满脸淫笑的匪徒死死缠住。
一名林愈者用短剑勉强架开劈来的砍刀,纤细的手臂被震得发麻。她身后的同伴刚凝聚起微弱的治疗法术光芒,试图按向身边一个腹部被划开的重伤员,就被侧面飞来的一支粗糙的弩箭射中了小腿!
“啊!”林愈者痛呼一声,摔倒在地,凝聚的法术瞬间溃散。那名重伤员绝望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救星倒下,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口中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凯拉斯此刻状若疯魔。肩头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和精湛的武技,依旧在围攻中左冲右突。他的长剑“叶刃”已经染成了暗红色,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蓬血雨。
他身边倒下了四五个匪徒的尸体,但他身上的伤口也在不断增加——手臂被划开,大腿被长矛擦过,皮甲更是多处破裂,渗出血迹。
一心早就听说精灵擅长魔法,尤其是快速恢复身体状态的医疗术式——即便这个过程至少也要三两天。(至于他脸上的疤痕?几乎都能猜到是故意为了什么“荣耀”而留下的。)
所以,凯拉斯队长这样的战法,几乎就是用自己的身体去消耗敌人,因为只要不被立刻刺死,那就可以在三两天内快速恢复重新投入战场。
“真是疯子”一心忍不住低声呢喃,“这样值得吗?”
战场上,那个钉头锤壮汉虽然肋下中剑,行动不便,却依旧凶悍,如同跛足的巨熊,咆哮着指挥周围的匪徒围攻凯拉斯。
“围死他!耗死他!”钉头锤壮汉嘶吼着,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快意。他仿佛看出这个精灵指挥官是对方的精神支柱,只要干掉他,剩下的精灵就会崩溃!
莉兰妮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标尺,在混乱中丈量着生死。她的箭矢不再是孤立的死亡宣告,而是为冲锋部队编织的生存缝隙。
她优先射杀那些即将对凯拉斯造成致命背刺的弩手,射断劈向精灵战士后颈的刀斧,更在凯拉斯中队冲锋路径的侧翼,精准点杀那些试图包抄、阻碍冲锋势头的匪徒头目。
她的声音一次一次穿透战场,为激战中的游骑兵们准确无误地提供态势:“四队!右侧高地!土匪弓手队!”
每一次弓弦轻颤,每一次指出敌人,都强行在汹涌的匪潮中撕开一道微小的口子,或为陷入重围的战士争取到一瞬喘息。她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因为她必须成为那根在风暴中为舰队指引方向、排除暗礁的冰冷桅杆。
一支箭精准地洞穿了一个正拉开弩机瞄准凯拉斯后背的匪徒眼窝;另一支箭则射断了正挥刀砍向一名倒地精灵战士的匪徒手腕。她的箭如同死神的低语,悄无声息,却又精准致命,同时道出的指令也在竭力维系着下方那濒临崩溃的战线。
但渐渐地,她能做的,也只是杯水车薪。
个体的精湛技术,无法逆转整个混战的颓势。她看到了凯拉斯的困兽之斗,看到了年轻战士的惨死,看到了林愈者的绝望,看到了整个中队如同陷入泥沼般,被数量绝对优势的敌人一点点吞噬、分割、绞杀。
她的下唇已经被咬得失去了血色,那道细微的咬痕深得几乎要渗出血来——即便,早就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了。
一心则像一块被战场喧嚣遗忘的绿色礁石,牢牢钉在乱石坡的阴影里。绿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下方那片血肉磨坊的每一个残酷细节——在地球的现代战争中,已经很难再看到这样短兵相接遍地尸骸的战斗了。
要出手吗?一心在心中盘问自己,握把上的手也不由地紧握了一下。虽然已经答应只是看着,但现在如果不做点什么,精灵们的劣势只会不断扩大。
他的目光转向面色铁青已经准备放下长弓去拔剑的莉兰妮,又转向一片狼藉的战场——从隘口的其他方向,土匪似乎又开始增兵了,精灵中队的冲锋,让他们就像是落进瓮罐的乌龟,再也难以脱身。
一心眯起眼睛,匪徒的冲锋像涨潮的海浪,猛烈却带着可预测的节奏那个钉头锤壮汉每一次咆哮后,左侧斜坡上那个刀疤脸都会跟着吼叫——似乎,一条清晰的简略的指挥链在混乱中浮现。
他看到凯拉斯拼着硬挨了一记木棒砸在背上(闷响中夹杂着骨裂的轻响),反手一剑捅穿了一个试图偷袭他肋下的匪徒喉咙。他看到那个钉头锤壮汉趁机抡起沉重的武器,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不顾一切地砸向凯拉斯因伤痛和连续格挡而露出破绽的头颅!
凯拉斯瞳孔猛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他竭力想侧身躲避,但身体的剧痛和失血的虚弱让他的动作慢了半拍!
时间仿佛被拉长。
莉兰妮的箭尖在千钧一发之际锁定了钉头锤壮汉的太阳穴,弓弦瞬间绷紧如满月!
而下方岩壁边,那名小腿中箭倒地的林愈者,看着近在咫尺、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同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绝望的哭喊。
灰岩隘口,这片被血与火浸透的土地,正在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上演着一场关于“荣耀”的惨烈葬礼。
精灵游骑兵的“先锋”之路,每一步都踏在同伴和敌人的尸骸之上,被粘稠的鲜血涂抹得刺目猩红。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森林的清甜,而是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以及死亡本身冰冷、沉重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