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边境线,不过是强者肆意涂抹的血色界碑连成的。”
——旅人手札残页
夜色浓稠如墨,苔木镇最后一点微弱的灯火被蜿蜒的土丘彻底吞没。pvs战术斗篷的变色织料在夜风中低声拂动,将一心融入这片教廷国中部境荒原的深沉底色。斗篷内衬隔绝了的寒意,却也隔绝了身后那个小镇残存的、带着星芒草微涩气息的暖意。
一心的思绪似乎依然还在被asap背包的内层所勾连着——那里,一个用粗布仔细包裹的小包还带着些许温热,是莉莉安塞给他的黑麦面包,朴素却沉甸。
t-vis护目镜的边缘,ar导航箭头稳定地指向东北方,镜片的边缘在微微地反射着f-nvd夜视仪屏幕里的幽蓝。夜视仪提供的视野里,世界是单调的蓝白与深灰,远处起伏的丘陵轮廓如同巨兽蛰伏的脊背,偶尔有夜枭的剪影无声掠过铅灰色的天空。
他沿着一条被车辙和牲畜蹄印反复蹂躏的小径疾行,p-exo外骨骼的碳纤维关节在发出几乎不可闻的细微嗡鸣,精准地分担着长途奔袭的负荷。
后半夜,他离开了苔木镇辐射的贫瘠边缘,脚下的土地从湿润的黏土渐渐过渡到更坚实、铺着碎石的道路。
一直走到清晨,他依然保持地像一个真正的、习惯了长途跋涉的商人,风尘仆仆,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对目的地的专注。在附近一个名为“谷穗驿”的简陋小镇短暂休整时,他用几枚银币雇到了一辆前往东境边境的破旧马车。
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头,脸上刻满风霜,浑浊的眼睛里沉淀着对路途的厌倦——但为了生活,他只能扬鞭。
路途漫长,马车吱嘎作响。圣银教廷国幅员辽阔,一心这次的旅程,是从从苔木镇所在的西部边境前往东境,其距离不亚于穿越一个中等规模的欧洲国家。
最初的三天,他依旧在泥泞的小径和稀疏的林地间跋涉,中央圣域平原的“富庶”也在此地毫无踪影,目之所及是贫瘠的坡地、被过度啃噬的草场和零星散布的、比苔木镇情况好不了多少的村落和城镇。
入夜时,一心依然会按惯例将行动汇报拟好,经由头顶“天链40”无人机的接力,跨越遥远的距离,传向德雷克中校所在的战区指挥节点。
他同时翻阅起oda-2877在边境上的侦查报告:教廷东境与永青西境的活动激增,多股无标识武装,规模班至排级,持续袭扰。精灵游骑兵反应被动,伤亡显着。
“鹰眼-30”无人机同样也以清晰无比的图像佐证了侦查报告:密林边缘多处新开辟道路,且伴有大规模焚烧痕迹。“伐木队”行动模式趋向组织化,渗透深度也在不断增加。
边境的摩擦显然已经开始热化,一心顿感自己的行动已经有些滞后。
车马载着一心在单调的平原画卷中行进到第四天清晨,地势开始变得平缓,视野骤然开阔,真正的圣域平原,在薄雾散去的晨光中,缓缓铺陈开来。
一望无际的土地,被精心规划的田垄切割成巨大的几何色块。大片大片金黄色的麦田在微风中起伏,形成连绵的、令人炫目的“麦浪”与熙熙攘攘的绿色针叶林,一直延伸到天际线与淡蓝色天空相接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干燥的麦香,混合着泥土被阳光烘烤的暖意。远处,能看到蜿蜒如银色丝带的灵髓灌溉渠网络,在阳光下反射着粼粼波光。几座大型的风车磨坊矗立在视野尽头,巨大的叶片缓缓转动,投下长长的影子。
更远处,零星点缀着一些庄园。它们有着厚实的石墙和尖顶,但大多显得灰暗破败,窗户狭小,如同警惕的眼睛,凝视着庄园周围散落着低矮的农奴棚屋。
劣质的马车在坑洼的泥路上颠簸前行,老马喷着沉重的鼻息,破旧的车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心靠在硬邦邦的车厢壁上,pvs斗篷的兜帽依旧低垂,t-vis护目镜后的双眼却透过车厢木板的缝隙,冷静地观察着窗外飞逝的景色。
渐渐地,地势开始有了起伏,空气也变得清冽干燥。他们已经驶上了地平线之上那一道巍峨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屏障,渐渐清晰,横亘在天地之间——银灰山脉。
正如其名,整条山脉的主色调是一种冷硬的、泛着黯淡金属光泽的灰白色。山势陡峭嶙峋,巨大的岩壁如同被巨斧劈砍过,裸露着尖锐的棱角。山顶处,即使在盛夏,也终年覆盖着永不消融的“灰雪”——那不仅仅是积雪,同时还混杂某种富含灵髓金属微粒的奇特矿物粉尘,时常被高空凛冽的寒风卷起、沉积,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无情的光。
马车在蜿蜒攀升的山道上艰难前行。空气渐渐变得清冷稀薄,带着岩石的寒意和冰雪粉尘特有的、微弱的腥锈味。老车夫裹紧了破旧的羊皮袄,呼出的气息凝成团团白雾。一心靠在颠簸的车厢里,闭目养神,is-核心机却在后台默默记录着气压、温度的变化,并不断更新着ar地图上愈发复杂的地形轮廓。
偶尔,一心的视野边缘会捕捉到高耸山巅反射阳光形成的刺目眩光,或是盘旋在深谷上空、翼展惊人的猛禽黑影。
翻过山脊,一座由粗粝的灵髓矿渣砖垒砌而成的哨卡拦住了去路。哨卡上方悬挂的圣徽蒙着厚厚的灰雪粉尘,显得黯淡无光。几个穿着臃肿棉甲、冻得鼻头发红的教廷边境守卫懒散地围着一个小炭盆,看到马车,领头一个满脸横肉的税史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其实一心也很难想象,在这种鬼地方还能看到税站的存在
“东边?永青?”税史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像秃鹫般在一心鼓胀的斗篷和车夫布满补丁的衣服上扫视。
“‘过境奉献金’,一人两个银币。货物另算。”他伸出戴着破皮手套的手,指关节粗大。
老车夫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嘴唇哆嗦着想要哀求。一心已经平静地掀开斗篷一角,手里是那个不起眼的钱袋,手指灵活地捻出四枚银币递了过去,动作熟练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我是星铁高原出发四处游历的行商,就做些小本买卖。大人行个方便。”一心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和恰到好处的谦卑。
税史掂了掂银币,脸上挤出一个满意的弧度,挥了挥手:“算你识相。过去吧!提醒你一句,过了山,可就是那些尖耳朵白皮神经病的地盘了,自己小心点。听说最近不太平,这里东边林子那啧,邪乎得很。”
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没再多说,示意手下搬开路障。
马车缓缓驶过那道象征着疆界的分水岭。税吏那句“尖耳朵白皮神经病”和“邪乎得很”的嘟囔,如同不祥的阴云,压在老车夫心头。
他下意识地抖了抖缰绳,催促疲惫的老马加快了些许步伐,仿佛想尽快逃离身后那灰暗冰冷的哨卡和税吏贪婪的目光。
车轮碾过山脊线,眼前豁然开朗。下方,不再是圣域平原那被规整田垄切割的、带着人工秩序的“富庶”。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仿佛自远古以来便存在于此的浩瀚林海。
翡翠密林。
这个名字在此刻拥有了最直观的诠释。目之所及,是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绿。不是单一的色调,而是由成千上万种深浅不一、质地各异的绿色交织而成:新芽的嫩黄绿,阔叶的油亮深绿,针叶的冷峻墨绿,藤蔓的柔韧翠绿
它们在晨光与薄雾中流淌、晕染,形成一片波涛汹涌的绿色海洋。林冠高耸入云,巨大的树冠彼此交叠、挤压,争夺着每一缕宝贵的阳光,形成了一道几乎密不透风的穹顶。阳光只能艰难地穿透枝叶的缝隙,化作一道道倾斜的光柱,
马车顺山路而下,一股截然不同的、浓郁的生命气息开始渗入车厢,驱散了银灰山脉残留的寒意与尘嚣。
空气变得温润、清甜,饱含着雨后泥土、腐殖质和无数种难以名状的草木芬芳。这气息是如此丰沛,似乎带着一种实体感,轻柔地包裹着每一个踏入此地的旅人。
“停——”老车夫勒紧了缰绳,马车在一条明显是新近被粗暴拓宽的林间小径入口处停下。
这条小径与周围古老静谧的环境格格不入,边缘散落着新鲜的、巨大的树桩断口和凌乱的枝杈,像是森林身上一道刚刚撕裂、还在渗血的伤口——非常奇怪。
“老爷,只能只能送您到这儿了。”老车夫的声音带着些许抑制的颤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对这片陌生密林的恐惧,“前面是精灵们的地界。俺俺得回去了。”他指了指那条被破坏的小径,又飞快地缩回手,仿佛那是什么不祥之物。
一心点点头,没有多言,将最后几枚银币塞进车夫粗糙的手里。老车夫如蒙大赦,立刻调转马头,鞭子在空中甩出一个脆响,催促着老马,几乎是逃也似的沿着来路奔去,很快消失在银灰山脉灰暗的轮廓阴影里。
一心转身,向着密林的方向踏去——脚下的腐殖层厚实松软,几乎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
空气中那股清甜的生命气息依旧浓郁,但渐渐地,一丝不和谐的、令人不安的气息开始混杂其中,越来越浓烈。
那是烟味。但不是篝火的炊烟,而是木材、树脂、甚至某些有机物质被彻底焚毁后残留的焦糊味。其中还夹杂着一股更刺鼻、更令人作呕的气息——那是血液在高温下干涸腐败后特有的恶臭。
一心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但每一步都变得更加谨慎,他从身侧的副包里取出夜视仪,把光圈旋至最小,尝试用夜视仪融合的热成像看清态势——前方约一百米处,热成像显示有数团尚未完全冷却的、不规则分布的高温余烬点。
当他拨开最后一片巨大的、边缘带着锯齿的蕨叶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呼吸为之一窒。
这里曾是一小片林间空地,或许是某个精灵聚落的边缘。但此刻,这里已成为一片惨烈的废墟。
三座依傍着巨大古树搭建的精致树屋,此刻只剩下焦黑的残骸。支撑它们的枝干被烧得碳化断裂,扭曲的残骸如同巨兽死去的骨架,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其中一座树屋的残骸里,隐约可见一具蜷缩的、焦黑碳化的小小形体,那扭曲的姿态凝固着临死前的痛苦。
最触目惊心的是空地中央。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古老巨树被粗暴地砍伐,只留下一个巨大的、渗出琥珀色树液的创口。树桩旁,倒伏着一具精灵的尸体。
那是一位男性精灵,皮肤是精灵特有的、近乎透明的白皙,但此刻沾满了泥土和干涸发黑的血迹。他尖长的耳朵无力地垂落。他身上的墨绿色皮甲被利器撕裂多处,致命伤在胸口,一个狰狞的贯穿伤。
他的一只手还紧紧握着一把断裂的精灵短剑,另一只手则向前伸出,五指深深抠进泥土里,仿佛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仍想抓住什么,或是爬向某个方向。
t-vis护目镜底下的绿瞳扫过这片人间地狱,一心在脑海里开始构建“事发现场”:至少十人以上的脚印(大部分是粗糙的皮靴印,混杂少量金属鞋钉印),武器类型以重型砍伐斧、伐木锯为主,辅以长矛和刀剑,现场有拖拽痕迹指向小径方向
“伐木队”一心压抑着心中的火焰微声地默念着,“好一个伐木队啊”
税吏口中“不太平”和“邪乎”的景象,此刻以最残酷的方式呈现在眼前,这可不是什么边境摩擦,而是赤裸裸的屠杀和毁灭。
在他的靴边,一只小小的、用柔韧枝条和彩色丝线编织的玩具小鸟,静静地躺在血泊里,一只翅膀被踩断了。他蹲下身,目光落在那只染血的玩具小鸟上。绿眸在护目镜后闪过一丝冰冷的寒意,那寒意比银灰山脉的灰雪更加刺骨。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惨烈的空地,将每一个细节刻入脑海。然后,身影再次融入幽暗的林影,向着密林深处,向着那未知的、弥漫着硝烟与腐败气息的前线,无声地疾行而去。只有被踩断的枯枝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嚓”声,很快便被森林宏大而低沉的背景音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