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静室之中,十名少年少女摒息凝神,站立如松。
他们身上原本的绫罗绸缎早已换成了便于活动的粗布劲装,面容虽带风霜之色,但眼神却比初来时锐利、沉静了许多。
李应龙一袭黑袍,立于众人之前,目光如古井深潭,缓缓扫过每一张年轻的面孔。
李清竹静立其侧,手中拿着一册,上面记录着这一个月来每个人的修行进度与观察笔记。
“一月之期已到。”
李应龙缓缓开口:
“今日,不考校尔等拳脚力气,只问尔等心中之道,可曾明晰?修行途中,可有困惑?”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身姿挺拔如枪的李长云身上。
“长云,你先说。”
李长云踏前一步,拱手行礼:
“族长,我依照《长春养气篇》修行,气血日益旺盛,体内那股‘气感’也愈发清淅。但…每当我想引导它循经走脉,力求精准时,总觉经络隐隐刺痛,仿佛力道用老,难以圆转如意。是否…是否孙儿练得还不够狠,不够纯熟?”
他依旧带着武人的思维,将修行视作沙场冲阵,一味求猛求刚。
李应龙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用你最强的力量,打那块石头。”
他指向旁边一块半人高的坚硬火山岩。
李长云深吸一口气,体内气血之力涌动,一拳轰出!
“嘭”的一声闷响,岩石表面出现几道裂纹,碎石飞溅。
“再看。”
李应龙引动水行灵气,吸来一小团水流,然后让水滴缓缓从指缝滴落,落在另一块被水流冲刷得光滑圆润的石头上。
水滴石穿,但那石头表面只有湿润,并无破损。
“你且看这两块石头。”
“孰坚?孰久?”
手指向那棱角分明的顽石,又指向那圆滑持久的卵石。
李长云不假思索:
“自是圆石持久。”
“善。”
李应龙颔首:
“刚猛无匹,可破一时之困,如你方才一拳;刚柔并济,方为长久之道,如这溪水与圆石。你的枪法需要一往无前的‘锐’,但你的道心,更需要懂得回旋与滋养的‘韧’。”
“《养气篇》养的是生机,是绵绵不绝之力,而非一时爆裂之威。记住,有时候,退一步不是怯懦,而是为了蓄力跃得更远。你若一味强求,便是以凡铁之思,驭仙家之法,岂有不痛之理?”
李长云身躯一震,看着那圆滑的石头和滴答的水滴,感受着体内那因强行运功而隐隐作痛的经络,眼中若有所思。
他重重抱拳:
“孙儿谨记!谢族长教悔!”
这一刻,他心中那“武者”的执念,开始向“修士”的心境转变。
李应龙在他眼中看到了感激,也看到了警醒。
但他知道,此子内心刚烈,本性难移,未来或许终究会为守护某物,选择那条最刚烈的“不退之路”,只希望他能真正理解自己的苦心。
目光转向李长雨:
“长雨,你呢?”
李长雨上前,眉头微蹙,话音中带着他特有的审慎:
“族长,我观《修仙杂谈》,其中提及修士破境,除却积累,更需‘机缘’。此物虚无缥缈,无法量化,难以规划。若前路充满此等不可控之物,我等如今勤修苦练,步步筹谋,意义究竟何在?是否终其一生,也可能因‘机缘’未至,而困于某境,不得寸进?”
他的困惑,源于所虑过多,从而产生对未知的焦虑,对失控的恐惧。
李应龙闻言,微微一笑。
他抬手指向天空流云,又指向地上刚刚破土而出的嫩芽:
“你看那云,可能算出它下一刻确切型状?看那种子,可能推演出它破土的确切时辰?”
李长雨凝视片刻,摇头:
“不能”
“然也。”
李应龙抚须笑到:
“勤修苦练,是为将‘必然’紧握手中,使自身足够强大;静待机缘,是为迎接那‘偶然’的馈赠。你若因恐惧‘偶然’而放弃了‘必然’,便是舍本逐末,缘木求鱼。”
“你的谋算,应用于为你自身争取更多迎接‘偶然’的资格与资本,而非试图去掌控‘偶然’本身。道途漫漫,变量即是精彩,亦是考验,心向大道,抵砺前行,机缘只会眷顾有准备之人。”
李长雨若有所悟的眼神,让他有些担忧。
一个人太聪明,想太多,这是他的天赋,有时候却也是劫数。
接着,李应龙依次点拨了其他人。
他让雷霜蒙上双眼,仅凭听觉与感知,射中了百步外一枚随风摇摆的果子,告诉她:
“神识之妙,在于心眼,而非肉眼。你的箭,将来要射的是‘因果’,而非单纯的目标。”
他赞许石铁柱下盘沉稳如山,让他立于湍急溪流中,感受水流冲击而不倒,言道:
“守护之道,在于根基。根深方能叶茂,定静方能制动。你的力量,未来要守护的是家族的‘根’。”
石铁柱憨厚点头,眼中是毫无动摇的忠诚。
他安排赵明远重新规划了他们临时营地的物资堆放,使其更符合某种简易的阵法布局,效率提升不少,并告诉他:
“世间万法,皆有脉络。寻其脉络,优化其结构,便是‘阵’之雏形。你的道,在于发现并构建秩序。”
他让李长月凭借记忆,默画出了岛上已探索局域的详细地图,并标注了所有已发现的奇异植物与潜在危险点,赞道:
“传承之重,在于精准。一笔一划,皆系道统。你是家族未来的眼睛与史笔。”
他引导李长雪闭目感受风中带来的不同气息,分辨出远处某种特定花香和极淡的妖兽腥气,鼓励道:
“你的直觉,是与天地沟通的桥梁。信任它,磨练它,但它并非万能,需与理性结合。”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站在边缘,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李长轩身上。
“长轩。”
李长轩深吸一口气,走上前。
他的眼神锐利,带着不服输的倔强,但也有毫不掩饰的急躁。
“族长,《长春养气篇》进展缓慢,我自觉并未懈迨,为何气血增长反不如修炼家传武功时迅猛?是否此法…并不适合我?”
他的话音中,带着质疑和焦躁。
他渴望力量,渴望证明自己,尤其是向宗家证明,自己这个分家子弟,并不弱于人。
李应龙看着他,没有斥责:
“你觉得,是柴薪燃烧猛烈,还是深海暗流持久?”
李长轩一愣:
“自是柴薪猛烈,但…倾刻即烬。”
“你之前的武功,便是柴薪。”
李应龙回应:
“爆烈迅疾,却损根基,上限已定。《养气篇》乃是引你挖掘自身潜能,如开凿泉眼,初时细流涓涓,看似缓慢,却源远流长,未来可成江河湖海。你只看到了眼前的‘慢’,却未见长远的‘快’。修仙之路,争的是百年、千年,而非一朝一夕。”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欲超越同侪。但强者,首在超越自我,而非与他人较短长。你的道,在于‘极于一处’,将所有的傲气与不甘,化为打磨自身的动力,而非刺向同伴的利刺。心不定,则气浮躁;气浮躁,则道途阻。”
李长轩身躯微震,面露惊骇。
良久,深深一揖:
“长轩……受教了。”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了那个一直低着头,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少年---李长星。
他依旧是那副样子,气息微弱,眼神躲闪。
在这群日益精进的同伴中,显得格格不入,是名副其实的“吊车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