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日,弹指即过。
这一日,秋风飒飒,卷起临海城外旷野上的枯草与尘土,杀意弥天
一座丈许高的巨大擂台巍然矗立。
擂台四周,人头攒动,临海城的百姓、江湖客、小商小贩,皆汇聚于此,翘首以待。
擂台正前方,特意清出一片空地,摆放数张太师椅。
临海城守夏东海一身锦袍,面色平静地端坐主位。
其身侧左右,皆是城中颇有脸面的豪绅与名流,此刻多是眼观鼻、鼻观心,作壁上观。
日头渐高,秋风更寒。
忽地,人群外围一阵骚动,如潮水般分开一条信道。
海商大户林家的人,到了。
林家家主林良,约莫五十许岁,身材精瘦,面色沉鸷,在一众拥护者的前呼后拥下,龙行虎步而来。
他眼神锐利如鹰,扫过擂台,嘴角噙着毫不掩饰的冷厉与倨傲。
其身后半步,紧跟着一青年。
此人年不过二十,面容冷峻,眉眼间尽是少年得志的傲慢与漠然。
一身黑色劲装,勾勒出精悍的身形,手中倒提一柄四尺长刀,刀鞘古朴,隐有寒芒透出。
他步伐沉稳,气息悠长,周身似有无形气浪排开周遭喧嚣,正是近年来声名鹊起、被誉为林家百年第一武学奇才的林北!
林家一行人径直来到擂台东侧站定,气势汹汹,压得附近看客噤声不语。
几乎同时,另一侧人群亦分开。
李应龙到了。
他今日换了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旧青袍,长发以木簪束起,面容虽仍带几分重伤初愈后的苍白,但一双眸子却沉静如古井深潭,不见波澜。
其身后,长子李青山面色凝重,紧握双拳;次子李青川眼神闪铄,隐有忧惧;再后方,是李家一众青壮子弟与忠仆,人人面带悲壮决绝之色。
李清竹穿着一身粗布劲装短打,藏在人群最后方,毫不起眼,唯有一双大眼,死死盯住擂台。
双方于擂台两侧对峙,空气瞬间绷紧,如有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良率先打破死寂:
李应龙目光平淡扫去,并未接话。
李青山踏前一步,怒声喝道:
“林良!休得猖狂!今日孰生孰死,尚未可知!”
林北闻言,语带不屑:
“将死之族,徒逞口舌之利。”
“夏城守,诸位乡贤在此,正好做个见证!李家没落,武运已终,镖局生意多年亏损,早已资不抵债!今日生死斗,乃他李家最后机会!若肯现在跪地求饶,自愿交出临海城内所有产业、镖局契书及历年押镖路线图,我林家仁义,或可网开一面,许他李家老弱滚出临海城,留条活路!”
“放屁!”
“欺人太甚!”
李家子弟群情激愤,纷纷怒骂。
李应龙抬手,微微一压。
身后所有声浪倾刻平息。
他目光越过林良,直接落在其身后的林北身上,上下打量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惊疑,但旋即隐去,古井无波。
他这才看向林良:
“林家欲夺我李家基业,何必寻这许多借口?打过再说。”
此言一出,干脆利落,反倒让林良预备好的诸多说辞噎在喉中。
端坐主位的城守夏东海此时方才慢悠悠起身:
“二位家主,临海城本乃和睦之地,何必动辄生死相搏?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啊!不妨坐下谈谈,本城守愿为你们说和…”
林良不耐烦地打断:
“城守大人!拳脚无眼,刀剑无情!既立生死,便无转圜馀地!此乃江湖规矩,李家若怕了,刚才所言,依旧作数!”
夏东海面上掠过一丝愠怒,似对林家的无礼颇为不满,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无奈摆手:
“既如此…唉,便由得你们吧。”
说罢,缓缓坐下,目光深处却闪过一丝隐藏极深的冷光。
“吾儿。”
林良侧首。
林北会意,足下猛地发力,身形如一只矫健黑鹰,凌空拔起,稳稳落在擂台中心,激起一片尘土。
他长刀斜指地面,目光睥睨扫向李家方向,傲然道:
“李应龙老匹夫,上来领死!”
李家众人面色更加难看。
李应龙面无表情,自李青山手中接过一杆以布囊包裹的长兵器。
布囊滑落,露出一杆黝黑沉重、长达九尺的家传霸王枪!
枪身斑驳,留有诸多旧痕,枪刃雪亮,在秋阳下反射刺骨寒芒。
他并未如林北那般卖弄身法,只是一步步沿着擂台的木梯走上,脚步沉稳。
二人相对而立,一使长枪,一持利刃,年龄相差两代,气势却针锋相对。
没有任何废话,亦无需公证。
此战,胜者生,败者族灭!
“嗡!”
林北率先动了!
家传破海刀法施展开来,刀光乍起,竟真如狂涛骇浪般汹涌澎湃,撕裂空气,发出呜呜尖啸!
刀势大开大阖,凌厉霸道,充满一往无前的毁灭气息,瞬息间便将李应龙周身要害笼罩!
台下惊呼骤起!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无!林北之强,远超预料!
李应龙瞳孔微缩,却不硬接。
脚下步伐变幻,手中霸王枪如蛰伏巨蟒,骤然弹起,以枪杆格、拦、崩、挂,守得密不透风。
枪刃偶尔如毒蛇吐信,点向刀光薄弱之处,逼得林北变招。
“铛!”“铛!”“锵!”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火星四溅。
李应龙且战且退,似被那狂猛刀势所压制,枪法虽稳,却尽取守势。
台下李家众人的心皆提到了嗓子眼,李清竹更是屏住了呼吸。
唯有李应龙自己清楚,他在观察!
二十七日苦修,借助那数枚下品灵石,他已成功引气入体,正式踏入炼气期一层!
并且修炼出了数缕长春木灵真气,循环自身,后劲绵绵。
此刻,他清淅感知到,林北体内气血奔腾如大河,远超同辈武人,其筋骨强度、爆发之力,绝非仅凭苦修可达!
甚至,其中仿佛有一丝极为淡薄的…灵气波动?
李应龙心中惊涛翻涌。
这林北果然有奇遇!
竟不知以何法,强化了体魄与刀势,使其攻击力骇人听闻。
若非自己已炼出长春真气,灵识敏锐,根本无从察觉!
且可断定,他并非修仙者,不通功法,只凭本能挥霍这丝外力。
“难怪如此自信,打遍周边无敌手,这是和老子一样,有了奇遇!”
李应龙心下明了,杀意更坚。
此子断不可留!
心思电转间,场上已过了数十招。
李应龙假意气息开始紊乱,枪法速度微不可查地慢了一线,额角隐见汗渍,面色也更显苍白,似旧伤复发,年迈体衰之态渐显。
林北眼中嗜血光芒大盛,攻势更急,狂笑道:
“老匹夫!这就撑不住了吗?给我破!”
他觑准一个破绽,长刀荡开略显迟滞的枪杆,力贯千钧,一刀直劈中宫!
刀风凌厉,竟欲将李应龙一刀两断!
“父亲!”
“族长!”
台下李青山等人骇然失声,不少人惊得闭上双眼。
夏东海身体微微前倾。
林良脸上已露出胜利在望的残忍笑容。
就在那绝杀一刀即将临体的电光石火间!
李应龙原本“力竭”浑浊的双眸中,骤然掠过一抹淡绿光华!
丹田内,那几缕温养的长春木灵真气瞬间流转全身,如春霖滋润旱地,本略显疲态的身体机能刹那恢复巅峰!
只见他于间不容发之际,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微微一侧!
那必杀一刀擦着胸前袍服掠过,凌厉刀气撕裂衣襟,却未伤及皮肉!
同时,李应龙弃枪近身!
被荡开的长枪尚未落地,他已揉身抢入林北怀中空门!
林北一刀劈空,力道用老,新力未生。
迎接他的,是李应龙凝聚了全身之力、更暗藏一缕长春真气于其内的拳头!
拳锋破空,无声却致命,直捣黄龙,狠狠砸在林北丹田气海之处!
“噗!”
一声沉闷如击败革的异响传出!
“呃啊!!!”
林北脸上所有的傲慢、冷酷、杀意瞬间凝固,转为极致的痛苦与茫然!
他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从丹田炸开,周身奔腾的强大气血如退潮般骤然消散,那赖以横行的强大体魄,彻底溃散!
四肢百骸软绵绵再提不起半分力气,长刀“哐当”坠地。
整个人如被抽去脊骨的死鱼,双眼翻白,口溢鲜血,软软向前跪倒。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从李应龙遇险到近身反杀,不过一息之间!
台下众人脸上的表情尚未从之前的惊骇转变过来。
李应龙眼中厉色一闪,斩草需除根!
根本不给林家任何出声认输或救援的机会,趁着林北跪倒前倾的势头,右腿高高抬起,旋即如巨斧般悍然下劈!
足跟蕴含千斤之力,狠狠踏在林北后脑之上!
“咔嚓!”
林北的头颅如熟透的瓜果般骤然炸裂,红白之物四溅!
无头的尸身剧烈抽搐一下,随即重重扑倒在擂台之上,再无生机。
秋风卷过,带起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擂台上那须发染血、傲然而立的老者,以及他脚下那具迅速被鲜血浸染的无头尸体。
方才还不可一世、逼得李应龙只有招架之功的林家天才,转眼间…竟已变成一具残破尸体!
短暂的极致寂静后,场面瞬间变幻。
“族长威武!”
“赢了!我们赢了!!”
李家方向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喜欢呼,劫后馀生的激动让许多七尺汉子泪流满面,相互拥抱。
反观林家方向,如丧考妣,一片死寂。
林良脸上的笑容早已僵死,化为极致的震惊、茫然,随即是撕心裂肺的痛苦与狰狞,他指着擂台,手指颤斗,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跟跄后退,被身后族人慌忙扶住。
城守夏东海猛地站起身,脸上再无之前的从容,满是惊愕与审视,目光死死盯住擂台上那道苍老却如磐石般的身影。
李应龙缓缓收脚,独立擂台,微微喘息(自是伪装),目光冷冽如冰,扫过台下失魂落魄的林家众人,最后落在那杆跌落一旁的霸王枪上。
“无关人等,且散开。”
“林家全族,尽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