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吹拂,怒涛咆哮。
李应龙负手而立,玄色衣袍的下摆在风中狂舞。
他凝视着眼前身形挺拔、目光沉静的李长星,心中波澜微起。
这孩子数月间的变化,堪称脱胎换骨,不仅仅是修为的突飞猛进,更是精气神质的飞跃,那股内敛的野性与磅礴生机,竟隐隐与这咆哮瀚海有种奇特的共鸣。
他沉吟片刻,脸上缓缓绽开一抹温和而欣慰的笑容,如同长辈见到自家儿郎出息时的由衷喜悦,先是对李清竹点头道:
“你清竹姑姑做得对,修行之道,一张一弛,根基稳固远比境界虚浮重要。长星能有今日进境,清竹你功不可没。”
说罢,他目光转向李长星,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
“长星,你做得很好,远超老夫预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凭借自身毅力,将《长春功》这等基础法门,连破关隘,达至炼气四层,此等天赋与心性,实乃我李氏之幸!看来,当初老夫并未看错人。”
李长星听到族长亲口肯定,激动得脸庞微微泛红,胸膛起伏,抱拳躬身,声音带着哽咽:
“全赖族长赐下功法,给予长星新生!长星…长星绝不敢负族长厚望!”
李应龙微微颔首,笑容稍敛,语气转为深沉,带着历经世事的沧桑与瑞智:
“然,长星啊,《道德经》有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汝之进境,神速异常,古今罕有。老夫活了这把年纪,走过不少路,也见过些风浪,深知天道盈亏,自有定数,过犹不及,乃是常理。”
他顿了顿,目光如古井深潭,望入李长星眼眸:
“你这般修行速度,固然可喜,然其缘由,你我皆不明晰。是天赋异禀,福缘深厚?还是…潜藏未知隐患,透支未来根基?此中关窍,未曾查明之前,老夫心中难安。我与清竹之意,非是要阻你道途,恰恰相反,是望你之道途,能如古松扎根,深植厚土,方能枝繁叶茂,历风雨而不摧。”
他抬手,虚按一下,阻止李长星急于表态,继续道:
“老夫希望你暂且放缓吸纳灵气,夯实根基,多与长云、长轩他们切磋战技,磨砺心志。待我等查明你体质特异之处,再定后续章程,不知你可能明白老夫这番苦心?”
李长星并非愚钝之辈,初时或因修为暴涨而有些许少年得志的轻狂,但经李清竹数月来的刻意打磨,加之族长这番引经据典、推心置腹的教悔,那点浮躁早已被压下。
他深知族长见识广博,思虑深远,绝无害他之心,这番安排,全然是为他长远计。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激荡,神色变得无比郑重,再次深深一揖:
“族长金玉良言,如醍醐灌顶,长星铭记于心!族长与清竹姑姑皆是为我着想,长星岂是不知好歹之人?一切但凭族长和姑姑安排,长星绝无异议!从今日起,我便暂缓练气,专心淬体修技,稳固境界。”
见他如此明理,李应龙与李清竹对视一眼,眼中皆流露出欣慰之色。
李应龙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笑道:
“善!大善!知进退,明得失,方是成器之基。”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几分:
“长星,你修为精进之事,目前仅我、清竹与你三人知晓,此乃我李家一桩隐秘。你去找兄弟姐妹们他们叙旧时,只言略有寸进便可,具体境界,不必详说。”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确保无人窥听,才沉声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这修仙世界,危机四伏,我李氏根基尚浅,需有藏锋敛锷之智;你这身修为,便是家族一把未曾出鞘的利剑!老夫希望你能隐于众子弟之中,平日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刻,方能出其不意,克敌制胜,成为守护家族的奇兵!你可能做到?”
这番话,将信任与重托一并赋予,李长星只觉一股热血直冲顶门,浑身充满了力量感。
他用力点头,斩钉截铁道:
“族长放心!长星晓得轻重!定不负族长重托,为我李氏,甘为隐刃!”
“好!去吧,去见见你的兄弟姐妹们。”
李应龙满意地挥挥手。
李长星再次行礼,这才转身,步履沉稳地向着驻地中心走去。
他的背影虽依旧带着少年的单薄,却已有了一丝不动如山的沉稳气度。
待李长星的身影消失在山路转角,李应龙脸上的温和笑意渐渐敛去,复归沉静。
他转向李清竹,继续问到:
“清竹,此处再无六耳,关于长星,你似乎尚有未尽之言?”
李清竹早已料到族长会有此一问,她轻抿下唇,组织了一下语言,低声道:
“伯父明鉴,长星的情况,确实非同寻常。当日您离开前,吩咐我照应与他,起初我带他在天池湖畔修炼,一是因那里灵气最为充裕,二也是方便就近看顾。然而,很快我便发现一桩异事”
“每当长星入定运转《长春功》时,其身周丈许之内,天地灵气便会异常躁动,仿佛受到一股无形巨力的牵引,疯狂向他体内涌去!其势之猛,竟形成一道肉眼几不可见的灵气旋涡!侄女曾尝试在他附近打坐,竟骇然发觉,自身周天运转都受到极大干扰,仿佛灵气被硬生生掠夺而去,难以汲取分毫。唯有当他停止修炼,周遭灵气才逐渐恢复平和。”
她抬头看向李应龙,语气凝重:
“伯父,依侄女浅见,长星之体质,恐怕…恐怕具有某种‘掠夺’特性!并非寻常的引气入体,而是近乎霸道地攫取周遭灵气,纳于己身,这或许正是他修为进展神速的根本原因所在!一人修炼,竟能影响旁人,此等特质,闻所未闻!”
李应龙闻言,瞳孔骤然一缩,饶是他心志坚如磐石,此刻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掠夺灵气?这是多么恐怖的词眼!
这已非寻常的“天赋异禀”可以形容,简直是逆天而行!若传扬出去,必引滔天巨浪!
他瞬间想到了无数可能:
怀璧其罪,家族能否护住他?
此等体质,是福是祸?
若失控,是否会反噬自身乃至族人?
李清竹见族长神色凝重,知他心中震动,忙接着道:
“发现此异状后,侄女心中忧虑,便以稳固境界为由,暂停了他直接吸纳天地灵气,转而命他来这东岸礁石区,与海浪搏击,淬炼体魄,并下海猎杀那些凶悍海兽。一来消耗其过于旺盛的气血精力,二来也是想看看有无他途。”
她语气微顿,露出一丝奇异之色:
“结果却发现,长星在击杀海兽之后,竟能从那海兽溃散的血肉精魄之中,汲取到一股精纯的能量,虽不及直接吸纳灵气迅猛,却同样能助其增长修为、锤炼肉身!只是速度放缓了许多,大致与长云、长雨他们苦修的速度相仿。”
这个发现,让李应龙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了几分。
这个情况同样骇人:
只是吸收海兽的能量,便能赶上其他人用精纯灵气修行,也是难以置信。
但是总好过疯狂掠夺灵气,造成未知后果更好。
他沉吟道:
“依你之见,是让他继续猎杀海兽修炼?”
李清竹点头:
“正是,侄女以为,眼下此法最为稳妥。让长星以猎杀海兽为主,辅以战技磨练;待到夜晚时分,无人之时,再让他于天池湖畔,吸取灵气修行,并控制时长。如此,其一,修为进展可与族中其他优秀子弟保持同步,不至过于惊世骇俗,引来不必要的窥探;其二,猎杀海兽所得之能量,虽驳杂,却需经自身炼化,无形中亦是磨砺其心志与控制力,于夯实根基有益。其三,也可借此磨练其实战之力。待日后查明其体质根源,再行定夺,方为万全之策。”
李应龙听完,负手在原地踱了几步,海涛声阵阵传来,衬得夜色愈发静谧。
良久,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清竹,你所言甚是有理。眼下局势未明,此法确是权衡利弊后的上选,便依你之言,让长星暂且如此修行。”
“关于他体质之事,除我二人外,绝不可再对第四人提起,包括青山他们,也暂不必告知。”
“这次回去,诸事烦躁,竟然忘了询问族里,当年到底是谁从何处捡到的他!回头我修书一份,寻个编排弟子顺序的由头,让青山将所有弟子的信息归拢上来,顺便从中探寻长星的由来!”
长星是族人旁支捡来养大,这个事情他是知晓,但作为族长,些许旁支的事情,他平日也不是经常过问,故而不知。
他目光深远地望向黑暗的大海,沉声道:
“长星此子,福缘莫测,或将成为我李氏未来兴衰之关键。在他真正成长起来,拥有足够自保之力前,我们必须为他撑起一片荫蔽!此事,你知我知,暗中观察,徐徐图之。”
“侄女明白。”
李清竹郑重点头。
二人达成共识,不再多言,并肩踏着月色,悄然返回驻地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