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那声轻响，像一根针掉在绝对安静的金属地面上。
钱工的手僵在半空，他刚刚还断言这东西无法破拆。
骑手队长也猛地站直，战术手套下的手指捏得嘎吱作响。
裂缝。
那个由三种矛盾金属铸造的实心锁体，从正中央，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隙。
它自己开了。
或者说，被那段绝望的遗言，从内部震开。
林川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甚至没有去看那道裂缝。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苏沐雨的脸上。
苏沐雨的眼眶还红着，但她回望着林川，轻轻摇了摇头。
林川这才收回视线，蹲下身。
“钱工。”
“啊？哦！在！”工程师如梦初醒。
“把它拿下来。”林川的指令很平静。
钱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像捧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轻轻一碰。
那沉重的、理论上能做战舰装甲的锁头，“哗啦”一声，碎成了三块不同颜色的金属片，掉在地上。
一条锈红，一条纯白，一条幽蓝。
锁链随之松开，软软地垂在日记本两侧。
雷烈的半透明虚影凑过来，用脚踢了踢那几块碎片，脚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他妈的，雷声大雨点小。”他嘟囔了一句。
没有人笑。
仓库里只剩下李轩尘机体散热的微弱风声。
林川伸出手，掀开了那本厚重的、用某种不知名生物皮质包裹的封面。
第一页，是空的。
第二页，空的。
第三页，还是空的。
他快速地翻动着，书页带起的风吹动了叶小叶的头发。
从头到尾，几百页厚实的纸张，没有一个字。
“被耍了？”雷烈的虚影飘了过来，一脸的难以置信，“搞了半天，是个空本子？”
“不对。”苏沐雨走了过来，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一张空白的书页，“有痕迹。很浅的压痕。”
她闭上眼睛，指尖在纸上缓缓移动，像盲人在阅读。
“不是字。是图，还有……公式。大量的，互相覆盖，乱七八糟地刻在每一页上。”
“我来。”李轩尘的电子眼射出高精度扫描光束，笼罩了整本日记。
他面前的光幕上，无数混乱的线条和符号飞速闪现，又瞬间被新的、更混乱的图形覆盖。
“数据采集开始……警告，逻辑冲突。警告，悖论结构。无法建立有效模型。”李轩尘的合成音第一次出现了卡顿，“这些不是信息。是……数据层面的‘噪音’。”
“它在吵架。”叶小叶躲在李轩尘身后，小声说，“每一页，都在和上一页吵架。它们谁也不服谁。”
林川没有理会李轩尘的警告。
他再次张开手，那座无形的“价值天平”悄然浮现。
这一次，他没有去称量什么宏大的概念。
他只是将天平的一端，轻轻“放”在了日记本上。
天平的另一端，则悬在空中。
“嗡——”
天平剧烈地震动起来，林川的脸色白了一瞬。
“我看到了。”他开口，声音有些低沉，“三个‘估值系统’。在这本日记里，打成了一锅粥。”
他伸出手指，点在李轩尘投射出的、混乱的光幕上。
“这里，这个螺旋符号，代表‘锈蚀地狱’的‘熵增’逻辑。一切都在腐朽，走向静止。”
他的手指移动到另一处，那里画着一个完美的圆。
“这个，是‘研究所’的‘循环’逻辑。开始就是结束，结束就是新的开始。”
最后，他的手指停在一个沙漏的图案上，但沙漏是碎的。
“还有这个。‘巨钟’的‘逆行’逻辑。它在否定一切已经发生的事。”
林川收回手，看着那团混乱的数据。
“三套完全不同的‘会计准则’，被强行写在了一本账上。所以，这本账，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所以，我们之前的计划没错！”骑手队长立刻反应过来，“我们就是要去这三个地方，找到能代表这三套‘准则’的‘法人印章’，然后在这里盖章！”
钱工也激动起来：“对！这本日记就是‘合同’本身！它现在是空白的，等我们拿到三把钥匙，就能在上面写下新的‘条款’！”
所有人都看向林川，等待他下达“分头行动”的最终指令。
连雷烈的虚影都攥紧了拳头，准备去“锈蚀地狱”里大干一场。
林川却没有说话。
他看着苏沐雨。
苏沐雨也看着他，她摇了摇头。
“你的计划，是错的。”
苏沐雨的声音不大，但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苏博士？”骑手队长皱起眉，“哪里错了？这和我们的推断完全吻合。”
“吻合，但那是陷阱。”苏沐雨走到光幕前，她看着那些狂乱的线条，眼神却异常清澈，“我们都搞错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
她伸出手，在光幕上画了一个圈，圈住了那三个互相冲突的核心符号。
“我们一直在想，怎么打开‘锁’。”
“但如果，‘矛盾’本身，就是‘钥匙’呢？”
这句话，让在场除了林川和叶小叶之外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什么意思？”钱工完全没跟上她的思路。
“那个科学家，erik。他不是在造一把锁，他是在造一个‘引擎’。”苏沐雨的语速开始加快，她大脑中的数据流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重组。
“一个用‘逻辑悖论’来驱动的引擎。他想把三个互相冲突的‘时代’，当成三个‘活塞’。利用它们之间的排斥和冲突，产生一种……能够稳定时间的‘能量’。”
她指向那团数据噪音。
“这个‘时间稳定器’，就是他的引擎蓝图。但他失败了。”
苏沐雨深吸一口气，说出了她的最终结论。
“这个副本的核心，不是什么被藏起来的物品，也不是某个特定的地点。而是这台失败了的，但还在疯狂运转的‘悖论引擎’本身！”
“每一次循环，每一次世界的重置，都不是系统在‘清零’。而是这台引擎，在进行一次失败的‘点火’！”
仓库里，死一般的寂静。
这个结论，比之前任何一个推测都更加疯狂，更加抽象。
“一台……用时间当燃料的……发动机？”钱工喃喃自语，他的眼神从困惑变成了狂热，“我的天……我的天！这他妈是神才能想出来的设计！”
“一个疯子神。”安然低声补充了一句。
“所以，”骑手队长努力消化着这个信息，“我们之前的计划……去寻找三把钥匙……”
“那不是在找钥匙。”苏-ysvoiceice打断了他，“那是在重复erik的失败步骤。我们会被那三个‘活塞’的巨大力量，碾得粉碎。”
雷烈的虚影飘了过来，挠了挠自己半透明的脑袋。
“那……那怎么办？咱总不能对着一本破书发呆吧？我还在‘时序夹缝’里飘着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川身上。
他刚刚提出的宏大计划，被苏沐雨用一个更宏大的理论，彻底推翻。
林川没有恼怒，也没有质疑。
他只是看着苏沐雨，安静地听着。
等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才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那么，苏博士。你的‘新项目提案’是：我们放弃‘并购’计划，转行去做‘维修工’？”
“不是维修。”苏沐雨摇头，她的目光和林川的在空中交汇，里面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是‘补完’。”
她一字一顿地说。
“erik的思路是对的，但他缺少了最关键的‘零件’，所以引擎只会空转和爆炸。这本日记，不是‘遗书’，它是erik留下的‘半成品’和‘报错日志’。”
“我们，要接手他的项目。把这台引擎，真正地造出来。”
林川笑了。
他的脸上因为失血还带着苍白，但那个笑容，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那是一个商人，发现了一个比之前预想的，大上百倍的市场的笑容。
“我喜欢这个‘商业计划’。”他说。
他转过身，面对团队的所有成员。
“‘寻宝游戏’结束了。现在，‘研发’阶段，正式开始。”
他拍了拍那本空白的日记。
“钱工，安然，你们负责后勤。我要你们把这个仓库，改造成一个能支撑我们进行最高强度研究的‘实验室’。我们需要能源，需要工作台，需要一个能让雷烈稳定‘显形’的装置。”
“没问题，老板！给我材料，我能给你造个太空站出来！”钱工兴奋地搓着手。
“骑手小队。”林川看向队长。
“在。”
“你们转为‘市场调研部’和‘风险控制部’。我需要你们在下一次循环开始时，进入‘研究所’时代，不是去寻找什么‘钥匙’，而是去收集情报。我要知道，这个研究所的所有部门，所有项目，所有……还活着的‘员工’。”
队长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明白。转为渗透和信息收集任务。”
“李轩尘，叶小叶。”
“我在。”
“它在。”
“你们两个，组成‘核心算法’小组。”林川指着那团数据噪音，“李轩尘，你负责搭建模拟环境。叶小叶，你负责‘翻译’这个引擎的‘情绪’。我要知道，它在每一次‘点火’失败时，到底在‘喊’什么。”
最后，林川的目光落回苏沐雨身上。
“我们两个，是‘总工程师’。”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你负责技术，我负责……‘融资’。”
苏沐雨看着他，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了一下，但很快又压了下去，严肃地点了点头。
“好了。”林川拍了拍手，像一个真正的项目经理，“第一次‘项目启动会’结束。现在，开始干活。”
他走到那团混乱的光幕前，指着其中一个最复杂，最扭曲，像是无数条蛇缠绕在一起的公式。
“我们的第一个‘技术攻关’节点。”
“我要知道，”林川的声音，在安静的仓库里回响，“当代表‘过去’的这颗‘齿轮’，和代表‘现在’的这颗‘齿轮’，因为转速不同而强行咬合在一起时……”
“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