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瑟握紧了刀柄,浑身肌肉紧绷已经完全进入了战斗状态。
直到那身影踏入房间、摘下兜帽。
冈瑟一愣:“你怎么来了?”
他记得面前这家伙,新添加邓恩小队的队员,一名地底侏儒,好象是叫“弗格,我叫弗格,冈瑟先生。”地底侏儒表现得有些局促。
“哦,对,弗格。”冈瑟放下刀,坐直了身体:“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弗格却被问得纠结起来,几次都是欲言又止。
冈瑟是生活态度改了,不是脾气改了,见状顿时翻了个白眼:“你在我这练习呼吸呢,娜迦刚上岸啊你?有话快说,没话快点滚。”
弗格脸色微红:“不是!冈瑟先生,是这样的,请您务必要答应我接下来的请求。”
“不答应。”冈瑟翘着二郎腿,声音冷硬:“先说是什么事儿,然后我再考虑,难道说你最大的愿望是看男人表演一套膝上舞,我也得给你脱光了?”
弗格赶紧辩解:“不、不是让您脱光。”
“你脱光了我也不爱看啊。”冈瑟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你能不能说正事儿?要是实在一身精力没处发泄,你帮忙去把公共旅社的粪坑掏了。”
这番话让弗格更加不知道该怎么接茬了。
一时间弗格甚至有点怀疑,冈瑟是不是有卓尔血统,不然的话这嘴怎么能这么脏的?
眼看着冈瑟的脸越来越冷,弗格终于是鼓起了勇气:“冈瑟先生,我希望你能够指导一下我,
确定我是否有重甲战士的天赋!”
之前在海潮地窟,小队中的所有成员都在奋力作战,只有弗格自己几乎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这让他感觉非常的自责和愧疚。
哪怕最后小队取得了胜利,这种内疚感也没有丝毫衰减。
他不由得一次次问自己,如果下次再有这种情况呢?如果之后再面对强敌呢?
难道我真的要因为自己所谓的梦想,拖累整个队伍吗?
但那毕竟是自小以来的愿望,一时间又难以轻易放弃。
所以他才会来找冈瑟,希望冈瑟这个局外人,指导出邓恩的优秀老师给他一个中肯的建议。
冈瑟独眼审视着弗格,让弗格的心跳不由得加快。
“没什么好指导的。”冈瑟撇了撇嘴:“你一看就没有任何重装战士的天赋。”
“可是—”弗格拿出了自己的勾斧:“您还没有—”
冈瑟斩钉截铁地道:
“重装战土是什么?是冲在队伍最前头的那个人,是整支队伍最坚固的盾牌,是敌人绕不过去的城墙。”
“你再看看你,站着没我坐着高,就算让你穿上全盔全甲又能怎么样?且不说你能不能拦住冲向你队友的敌人,就算能,你拿什么和人对抗?”
弗格被说得有些承受不住,忍不住辩驳:“可我也有在锻炼!”
冈瑟摊开手:“那又如何?”
“难道你用十几年把一只石磨打磨成车轮,它就能比普通的木轮子好用了?”
“谁敢把石头轮子装在马车上,那就是整个世界第一号的白痴和混蛋。”
弗格被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冈瑟的话语太过直白,此前从没有人这样和他说过话,也让他第一次不得不清淅地意识到自己的选择究竟有多么可笑。
可要是这选择如此可笑,过往他的坚持又算什么?
一出无人欣赏的默剧吗?
眼看弗格心态要崩,冈瑟也有点后悔一一话说得太重了。
要是一个路人的话,这些话说也就说了,但弗格毕竟是邓恩小队中的一员,真要是把这人说废了,冈瑟也觉得有点对不起邓恩。
“石头虽然没法做轮子,但也有自己的出路,我现在有点好奇,你为什么究竟非要做重装战土不可呢?”
这句话让弗格从自我怀疑中短暂挣扎了出来。
是啊,我当初为什么非要做一名重装战士呢?
这是他的梦想,梦想起源于幼时的一次经历,那次经历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淡化成了符号般的印象,留下的就只有成为重装战士的执念。
但这段经历,他暂时没法开口,至少不能在冈瑟面前说出来。
“那好,我换一种问法。”冈瑟继续道:“你究竟看中重装战士哪一点呢?”
这种讨论,对弗格来说就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了,他稍稍思考、整理了一下思路:“重装战士可以吸引火力、承担更多伤害,保护自己的队友。”
“至少在重装战士倒下前,敌人决不能去干扰他的队友。”
冈瑟缓缓点头:“哦,这样啊那你不必非要做重装战士啊。”
“你想想,你要的是吸引对手的注意力、保护自己的队友,对吧?”冈瑟循循善诱:“重装战士的确适合这个定位,但不代表这种事只有重装战士能做到啊!”
弗格将信将疑:“还有别的职业吗?
“有啊!”冈瑟立即点头:“比如游荡者、比如比如杀手!”
“啊?”弗格呆住了:“可这两种职业,不都是藏匿在阴影中、伺机而动的吗?”
其实冈瑟开口之前,也没有什么确切的思路,但话赶话说到这里,他也不能承认自己是在瞎编啊!
“那个——对,是啊!”冈瑟紧张地思考着,忽然眼前一亮:“你得考虑清楚,为什么这些职业非要藏匿在阴影中呢?”
“那不是因为他们对敌人造成的影响太大、一旦露头,就一定会遭到对方的重点打击吗?”
冈瑟说到这里,思路又有点枯竭,眼看要编不下去了,正急得满脑门子汗,弗格自己却好象想通了:
“我懂了!”
“我要做的,是让敌人憎恨我、然后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以此来保护队友,这和职业无关啊!”
冈瑟一拍巴掌:“对,就是这个意思。”
“啊,原来如此—”弗格咬紧嘴唇:“我真是蠢啊,原来您从进门开始就已经在教导我了!”
这下轮到冈瑟发懵了:“是—是这样吗?”
他心下暗叫糟糕,这地底侏儒不是被自己说傻了吧?
弗格道:“老东西,别看你眼晴瞎了一只,但说起话来还有点道理啊,怪不得你累赘成这样战士公会还肯收留你!”
冈瑟闻言额头上青筋狂跳:“你说什么?”
“这就是语言的艺术啊,我之前怎么就没想过呢?”弗格对冈瑟的反应很是欣喜,忽然对冈瑟鞠了一躬:“冈瑟先生,能请您教导我这种说话的艺术吗,我觉得,这才是实现我梦想的内核!”
不是,什么玩意?
骂人还能成为实现你梦想的内核,你这梦想到底是什么啊?
一时间,冈瑟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酒瘾发作得太严重,以至于产生了幻觉。
“弗格,你是不是疯了?”
“恩,您是想告诉我,这种普通的话是没有任何杀伤力的,对吗?”
“我知道地底侏儒体型不大,脑子也小,但你能不能把它拿出来用用?”
“更进一步,就是攻击对方的智力、种族缺陷,有那么点味道了。”
“!!我不是在和你进行学术探讨,你母亲生你的时候是不是把你丢了,随便捡了一颗蘑菇回来啊?咱们能进行正常的交流吗?”
“更进一步,就是编造故事,把对方带入自己的情境里弗格猛然抬头:“我完全懂了,您看我接下来这段话怎么样。”
“作为一个长得如此象人类的独眼猩猩,你能够如此流畅地和我交流,实在是让人感到惊讶,
你的母亲如果见到这一幕一定会流下激动的泪水,哦,如果作为猩猩的她还活着的话·”
“当初您的妻子之所以离开,是不是因为看到您受伤后被送到了兽医院啊?”
冈瑟的脸就象是烧到滚烫的铁盆一样红了起来,甚至隐隐有蒸汽升腾,他抓起狗腿双刀指向弗格:“现在、立刻、马上,跟我出去练一练!”
弗格还想说话,冈瑟立即道:“给我闭嘴!”
第二天一早,邓恩醒来,推开门,就看到有几个人正在墙边忙活着、修理着墙上的裂痕。
心头有些发虚,邓恩挠了挠耳朵上前问:“这是怎么了?昨天这墙好象还没什么事来着?”
其中一个帮工抬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谁说不是呢,这墙还是我们半年前刚刚修过一遍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该受诅咒的混蛋给弄坏了。”
“对了,您就住在对面,昨天晚上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没有!”邓恩立即摇头否认:“那个,辛苦你们了,我也住在这里,多少算点心意吧。”
说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了几枚银币,不由分说塞到了那帮工手中,然后转头就走,直奔餐厅。
教堂的餐厅就位于教堂正殿的东面,每天早晚都会提供餐食,大部分是最基本的黑面包、蔬菜汤,只要花上几枚几乎和成本相当的铜板就能饱餐一顿,因此也聚集了不少镇中的穷人。
当然,也有更好点的东西,比如白面包、葡萄酒和烤肉,这部分就比较昂贵了,甚至比外面餐馆、酒吧卖得还贵。
与刻板印象中的严肃教会不同,七神教会本身并不禁酒,甚至有许多修道院是以产酒而闻名的邓恩当然不会亏待自己的肚子,一口气拿了大约3磅重的白面包,还有两条煎得流油的培根。
之前冈瑟给他的那份秘制菜单,在他成为职业后基本就没有什么功效了,现在即便吃得再多,
也比之前省钱。
但今天的餐厅气氛似乎有点古怪。
尤其是他小队中的队员们。
之前大家都会聚在一起、坐在一桌,热热闹闹地聊天,但今天却是东一个、西一个,坐得很散乱,只有弗格一个人坐在老地方。
邓恩还看到萨卡在对自己挤眉弄眼,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队长,你来了!”弗格站在长条凳子上热情招手:“这里、这里!”
邓恩端着盘子走到弗格身边坐下,刚要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弗格道:
“队长,你看我象不象你的父亲?”
“象不像———”刚咬了一口面包的邓恩住:“什么玩意?”
弗格皱眉自语:“这样的攻击力果然不够——"”
说着,他清了清嗓子,又问:“队长,你说我怎么样才能象你的父亲呢?”
“哈?”邓恩将嘴里的面包咽下去:“—你发烧了?还是被拉克摩哥斯感染了?”
弗格一脸兴奋:“对,对,就是这样,火力再足一点!”
邓恩一时间有点恍惚。
难道我现在没睡醒?因为对弄坏了墙壁负罪感太高,所以要有这么一场梦来惩罚我自己?
正愣神呢,萨卡走了过来一把揽住邓恩的肩膀:“邓恩,你过来,咱们俩算一算队伍的财产。”
弗格大方地道:“行,你们先去,等回来咱们再继续练习!”
邓恩一脸茫然地被萨卡拉到旁边,坐下之后灌了口酒,这才觉得有点回魂:“怎么回事?弗格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啊。”萨卡低声抱怨着:“从早上到现在,我们不管是谁碰到他,都得先挨一顿骂,科比拉被训得差点就去和葡萄一个槽里吃东西了。”
“偏偏他骂人开心,被人骂了也开心,要不是布兰登神父过来,确认他没有什么问题,我们都以为他被恶灵附身了呢。”
邓恩慢慢消化着这个事实:“那布兰登神父呢?”
“被伊芙架走了。”萨卡道:“弗格那叫一个火力全开,把布兰登神父气得差点当场中风。”
布兰登神父他也敢骂?
疯了?
萨卡低声道:“矣,邓恩,你说弗格会不会是离家太久想家了,想找回一下在地底生活时的感觉?”
传说中的幽暗地域,的确是以道德崩坏闻名,其中从出身的卓尔、牛头人、灰矮人之类的种族,也都以嘴臭闻名。
“不管怎样,都不能让他继续这么下去了。”邓恩将一块面包捏成团扔进口中:“他不是喜欢骂人吗,看我去请骂人的祖宗!”
说着,将餐盘一推,起身就赶往侧院,敲响了冈瑟的房门。
“进。”冈瑟的声音异常沙哑,
邓恩推门走进房中,只见冈瑟正坐在桌前,对着上面摆放的代表命运女神的金色纺锤祷告着。
“老师——”邓恩上前一步,冈瑟抬起手制止了邓恩的步伐,邓恩也就只好等着冈瑟祈祷完。
心里同时也有点好奇,他记得冈瑟是暴风之主的虔诚信徒,怎么忽然改了信仰了?
良久,冈瑟完成了祷告,转身道:“说吧,什么事?”
冈瑟的神色如同古井般平静,声音也深沉如同洪钟,一脸看破红尘的洒脱和超然,
邓恩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终才道:“老师,您能不能帮忙给他点教训?”
冈瑟嘴角抽了抽:“我不会再骂人了。”
“您——说什么?”邓恩掏了掏耳朵。
让冈瑟不再骂人,这和让葡萄改吃肉有什么区别?
“从前,我是从来都不相信命运的。”冈瑟幽然一叹:“但如今,我却感受到了命运女神教导的远见。”
“骂人者,人恒骂之!”
“—嘴还比一嘴臭啊!”
“这,也许就是弗格的种族天赋吧,善待这份天赋,总有一天,它会发挥出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