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兄接过碗,掀开盖子,一股浓烈姜香扑鼻而来。
他也不多言,仰头便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一滴未剩。
放下碗时,他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不过是碗姜汤,何须劳烦柳嬷嬷亲自送来?
这丫头,心思缜密得很,肯定没安好心。
他擦了擦嘴角,缓声道:“灵儿还说了什么?除了姜汤,还有什么叮嘱?”
柳嬷嬷咳嗽两声,低头道:“她说……姜汤太辣,她自己喝的时候,呛得眼泪直流,差一点就哭了。这苦头,不能让她一个人扛。所以,一定要您喝完,才算‘分担完毕’。”
二皇兄整个人僵住,怔在原地,仿佛被雷劈中。
刹那间,所有的沉重、疲惫、压抑,在这一句话面前土崩瓦解。
下一秒,他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庭院中回荡,像是压抑太久终于找到了出口。
他笑得前仰后合,一手扶着门框,一边抹着眼角溢出的泪水:“这丫头……这丫头!真是拿她没办法……”
“小坏蛋!胆子肥了啊,连我都敢坑了?”
“二皇叔说笑了,砚昭公主心里头可一直都记挂着您呢。她那性子,向来没个正形,见了您就跟见了自个儿亲哥哥似的,说话没遮没拦,调皮得紧。您可别跟她一般见识。”
二皇叔还没吭声,柳嬷嬷听了这话,心里头咯噔一下——这鬼灵精的小丫头,原来打的是这主意!
她嘴上说着亲热,实则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顺带把二皇叔架在“宽厚长兄”的位置上,动不得怒,发不得火。
这哪里是撒娇,分明是步步为营,拿言语套住了人。
“我宠她都还来不及,哪舍得怪她?要真怪她,我这个当皇兄的,岂不是成了不讲情理的冷面人?”
柳嬷嬷一走,二皇叔的贴身侍卫便从后殿快步走了出来。
他低着头,脚步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风暴。
他缓缓坐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跟方才那副温和模样,天差地别。
那双原本含笑的眼眸此刻如寒潭深井,不见一丝波澜,反而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招了没?”
“没……青苗……咬舌自尽了。”
侍卫的声音颤抖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的恐惧和绝望。
侍卫扑通一声跪下,额头抵地,声音发抖:“奴才没用,没撬开她的嘴,反倒让她寻了短见!请主子治罪!”
二皇叔沉默片刻,淡淡道:“把她抬出去,处理干净。我身边出了这种事,是该好好清一清了。”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可那平静之下,却藏着翻涌的杀机与彻骨的寒意。
“是!奴才这就去办!”
侍卫不敢多留,忙应了一声,双手撑地,慌忙往后退去。
侍卫刚往后退两步,背后就响起一道声音。
那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锥,直刺耳膜。
“等一下。”
“主子还有何吩咐?”
侍卫立刻停下脚步,转身伏低身子,大气都不敢出。
“去皇城里,把最好吃的蜜饯果子,每一样都给我买一份回来。”
二皇叔垂着眼,指尖轻轻摩挲着座椅扶手,语气平淡得如同在吩咐一件日常琐事。
侍卫一愣,脑子没转过弯来。
这……
这是什么意思?
前一刻还在处置叛徒,下一瞬却要买蜜饯?
他满心困惑,脸上写满了不解与茫然,可又不敢追问,只能硬生生把疑惑咽回肚子里。
“听不清?”
二皇叔抬眼,声音凉凉的,眼神却锐利如刀,直直钉在侍卫脸上。
“不用不用!奴才马上去!”
侍卫一个激灵,连忙磕了个头,连滚带爬地往外跑,生怕慢了一步,命就留在了这殿中。
话音刚落,二皇叔的思绪却飘远了。
他望着殿外那片被风吹得微微摇曳的梧桐树影,眼神渐渐失焦。
眼前忽然浮现楚砚昭那张小脸——笑起来眼尾弯弯,嘴里还嚼着糖,一边躲一边喊:“二皇叔追不上我!”
那声音清脆如铃,带着孩子气的得意,仿佛阳光洒在石板路上,亮堂堂、暖融融的。
他心头一紧。
那画面太过鲜活,几乎让他误以为她就在眼前蹦跳着逃开,手里攥着偷来的蜜饯,嘴角还沾着糖渣。
今天她那些话、那些笑、那些装傻的模样,根本不像个孩子该有的。
那不是天真,是刻意;那不是顽皮,是伪装。
每一句轻巧的调侃,每一个眨眼的狡黠,都在不动声色地试探、揣度、周旋。
她早看穿了他的意图,却依旧扮作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在他面前演了整整一场戏。
一个才八九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把戏演得这么真?
她的眼神清澈,脸蛋稚嫩,说话时还会微微歪头,带着几分天真烂漫的模样。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无害的孩子,举手投足之间,却透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冷静与算计。
可她明明……
什么都懂。
她知道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哭;知道在谁面前该装无辜,在谁面前该示亲近;甚至清楚每一步棋落下后,会在宫中掀起怎样的波澜。
他慢慢转头,看向殿外。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洒在青石台阶上,映出长长的影子。
风从宫门缝隙里钻进来,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动了垂帘的一角。
原本守在那的青松和青苗,如今换成了两个陌生面孔。
两人身穿玄色宫卫服,腰佩短刀,低头肃立,一言不发。
他们的身形挺拔,面容陌生,连站姿都透着一股冷硬的气息。
不是他的人。
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自己右臂上。
那条手臂此刻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微微蜷曲,却毫无知觉。
皮肤泛着淡淡的青灰色,脉络隐隐发紫,像是毒液仍在经络中游走。
那条手,自中毒后便一直发麻、僵硬,抬都抬不起来。
每一次试图动一动手指,都像是有千万根细针在骨缝里扎刺。
是皇后干的,没跑了。
这毒来的时机太巧,症状太精准,下手太隐蔽。
除了她,没人能调动宫中医官,封锁消息,还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让两个贴身宫人悄然换防。
杀一个即将加冠的皇子里,风险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