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林枫再看向渡鸦手中那张卡片。
虽然它被小心翼翼的呵护着,但是边缘还是起了一些褶皱。
显然已经被卖过很多次了,却从来没有真正被用掉过。
有一种青楼里的花魁接客几年,赎身时还是黄花大闺女的荒唐感。
张林枫忽然意识到,一起购买这张卡片的队伍,简直就象在参加一场残酷的“囚徒博弈”。
虽然卡片本身非常便宜,魔女老板也有信誉保障。
但关键问题在于,死去的队友能否复活,完全取决于活着那个人的道德水准o
讽刺的是,队伍里往往是最勇敢、最有牺牲精神的人会先死掉,而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人反而容易活下来。
这恰恰让复活,变得更加困难了。
难怪哲学家萨特研究了半辈子哲学,最后得出了“他人即地狱”这样一个悲观的结论。
而渡鸦这个无良奸商,正是利用了这一点,用一张卡片反复牟利。
张林枫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觉得魔女为了利益,真是没有一点底线。
不过总体来说,比起西方魔女的,好象还是好一点的。
听说,西方的魔女更是直接。
比如:她们曾经颁布过一个“窗户税”。
按照窗户的数量来收税,搞得平民们都封死了房间,导致那一边偻病大流行。
这简直跟明抢没什么区别了。
而东方的魔女们,似乎更擅长玩弄人心,经常设下一些两难的骗局。
只是让张林枫不理解的是,既然东方的魔女这么喜欢“玩弄人心”,为什么不充分利用她们的优势,用美丽的外表去骗到更多的钱呢?
这到底是因为她们不屑于利用肉体呢?
还是说她们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有多漂亮?
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张林枫发现今晚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能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独自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为了不让身上的怨气影响到妹妹,他特意在单元楼下坐了一会儿。
张林枫仰望着天空。
雾气虽然消散了一些,但城市的光污染依旧严重。
四面八方涌来的霓虹灯光,彻底吞噬了牛郎和织女的微光。
他只能轻轻叹了一口气,视线漫无目的瞎转圈。
有晚回家的人路过时,都警剔的打量他一眼,把他当成二流子来堤防。
这一刻,张林枫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上一世加班晚回家的时候,他总能在单元门口看到中年男人,坐在那里一边叹气、一边抽闷烟。
原来,他们是在外面工作了一天,体内积攒了太多负面能量。
为了避免把这种低气压带回家中,才需要在楼下先做一番心理建设。
唉!
生活不易啊!
张林枫又叹了一口气。
难怪他前世当医生劝人戒烟时,病人总会露出为难的神情。
不是他们真想抽烟,而是生活的压力太大,不得不借助尼古丁来麻醉片刻。
他坐在单元门前的台阶上,思绪漫无目的地飘荡着。
手机铃声,却突然划破了寂静他先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这才慢吞吞的接起电话。
“哥哥,你坐在楼下干嘛?”采薇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
张林枫一边接听着,一边抬头看向了十楼。
有一扇窗户开着,露出妹妹半个小脑袋。
“恩!心情有点郁闷,想在下面坐一坐。”张林枫如实回答。
“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呀,别一个人在楼下闷着。”采薇埋怨道。
“恩,好。”
“快上楼吧。”
“哦————”张林枫的回答有些有气无力。
“回家后,你先洗一个澡,然后来主卧室————我在床上等你。”
“恩?!”
张林枫一下子清醒了。
刚才的郁闷瞬间蒸发了,大脑被震撼的空荡荡的。
采薇这是想干嘛?
今天可没有雷暴啊!
“我看哥哥心情不太好,应该睡不踏实吧。”采薇的声音轻柔地解释着,“我今天心情也不太好,感觉也睡不着。我们躺在一起说说话,好吗?”
“哦————”
张林枫只能发出单音节词了,象那种装在小孩子玩具里的对话器。
这一夜——
张林枫最终还是睡着了,而且还睡得很沉很香。
躺在继妹的身边,嗅着薄荷的清香,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她微凉的发梢。
他发现一切烦恼消失了,所有思绪都沉静了下去。
进入了一种灵魂涤净,再无悲喜的安宁状态。
不知道佛祖在沙罗双树下悟道时,是不是也进入这么一种境界?
第二天上的是数学课。
顶着危险发际线的数学教授,腋下夹着大号的木制三角板,叽里咕噜讲了一通,听得全班学生都昏昏欲睡了。
张林枫依然有些魂不守舍,心思全在迟珊珊的事情上。
不只是复活迟珊珊这件事本身,他还在思考着这个世界的博弈关系。
自从进入“非安全区”后,张林枫还清楚的意识到,这个世界没想象的那么太平。
自己整天呆在象牙塔里,出事了也有师父来顶着,所以没有意识到这本质还是一个尔虞我诈的世界。
渡鸦昨晚在告别时提醒过,【集体复活卡片】的有效期只有24个小时。
也就是说,必须在今晚之前达成卡片触发条件,否则迟珊珊就真的要死了。
下课了。
张林枫还沉浸在思考中,连去实验室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的目光投向了窗外,眼神中却没有焦点,只是散乱地望着景物。
今天的太阳依旧璨烂。
但阳光已不象前几天那般明媚。
究其原因,大概是被暴雨洗净的空气,又重新被都市的尘埃污染了。
前方的大操场上,似乎在进行什么比赛。
一阵阵欢呼声此起彼伏,气氛比气温还要高涨。
但张林枫对此毫无反应。
他仿佛与这个世界隔绝开了。
沉浸在一种淡淡的愁绪之中。
坐在旁边的叶疏影,依然保持着冷漠疏离的模样,目光淡淡地落在张林枫身上。
以往,她总是急切地想与他交谈,但今天不知为什么。
她不想让任何人打破此刻的安宁,只想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她觉得此刻的张林枫,流露出的那种疏离感,比她更加的纯粹而深邃,仿佛灵魂深处产生了某种共鸣。
那淡淡的忧郁气质,如同笼罩着薄雾的远山,让她一时移不开视线。
她莫名地喜欢这样的张林枫,觉得这气质与自己出奇地相配。
林小鹿和周可可看着这一幕,默契地保持着安静。
就连凑上前的王野,也被林小鹿悄悄拦住了。
在这静谧的氛围,仿佛深谷中的雾气,仿佛可以这样持续万年。
然而,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却突然闯进了教室。
她轻车熟路的走到张林枫面前,轻轻的敲了敲他的桌子。
“待会去植物系的实验室,我们好好谈一谈昨晚的事情。”变年轻了的于君清,语速的飞快地说完了。
也不等回应,转身就溜走了。
她似乎还没有适应这副外表,被别人注视时会感到尴尬,所以没跟其他学生有任何交流。
班上的学生都吃了一惊,以为张林枫又认识了新女孩。
林小鹿这个气啊!
一边抱怨张林枫是个“渣男”。
一边又抱怨这个“渣男”为什么不来撩自己?为什么只喜欢撩外班的女生?
叶疏影,刚才只是冷漠的脸,此刻彻底灰败下来。
如果是红夏突然出现也就罢了,她已经习惯了红夏的突袭。
但这个陌生女孩又是怎么回事?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又有新对手了?
王野终于憋不住了,凑上前去:“兄弟,你这有点过分了吧?怎么又冒出来一个?还挺漂亮的,植物系的学姐?”
张林枫也懒得跟他瞎掰扯,从书包里拿出一叠【远程闪耀子】,按老规矩交给王野分类卖掉。
然后他站起身来,准备去找于教授。
王野看着张林枫,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喂喂,你就这样————一个人去?”
“怎么了?”张林枫奇怪地问。
心想这又不是鸿门宴,难道自己还要带个樊哙?
“那女孩————跟你也不算很熟吧?你一个人去————合适吗?”王野又说道。
张林枫想了一想,好象有一点道理。
一个人去找年轻的教授,似乎是有一点不太好。
张林枫点了点头,觉得王野虽然平时不靠谱,但这次考虑得还挺周到,不愧是老奸巨猾的“奸商”。
“要不你陪我走一趟?”张林枫提议道。
“我忙着呢!”
王野露出了一抹微笑,眼睛瞟向叶疏影的方向,“这种事,还是找个女生,比较方便吧?”
叶疏影微微低下头,似乎在等待张林枫开口邀请。
张林枫顺着王野的视线转头,但刚刚转到一半就停下了。
他的目光捕捉到了后门处,探进来的半个火红身影。
“要去实验室吗?”
红夏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
坐在后排的几个人,一起扭头看向红夏。
红夏虽然不明所以,但依然回以璨烂的笑容。
“你来得正好。”张林枫轻轻吁了一口气,“陪我去一趟植物系的实验室。”
“干嘛呀?”红夏不解地眨着大眼睛。
“别问那么多了,到了你就知道。”
“哦!好啊。”
叶疏影委顿的坐在位置上,纤细的手微微有一些发颤。
刚刚明明就差一点了,就可以制造独处的机会,没想到红夏又突然出现了。
王野无奈地看了叶疏影一眼,说道:“你刚才在尤豫什么啊?等他先开口邀请你吗?”
“我只是————”
“你一直这么被动的话,谁都帮不了你的。”
“唉!”叶疏影垂下了头。
植物系的实验室,位于校园的另一端。
不知是不是有意这样安排的,反正这大概率的降低了于君清和万琴碰面的机会。
否则两人碰到了一起,十有八九又要吵上一架。
以往,通向社团活动楼的那条路,已经被红夏用闪光弹轰炸过无数次了,常走那条路的同学都是战场老兵了。
今天,通向植物系实验室的这条路,是第一次遭遇到红夏的突袭,行人大都还没有做到心理准备。
红夏依旧是那副毫无距离感的样子,自然而然地拉起了张林枫的手,大摇大摆的走向植物系实验楼。
她还没去过于教授的实验室,所以脸上有几分雀跃的表情。
张林枫虽然有一些不情愿,但似乎拗不过红夏的热情,只能这样被她拖着一路走。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穿过喧嚣的校园道路,径直进入了植物系实验楼。
期间,不仅擦肩而过的单身狗,遭受了闪光弹的暴击,就连那些情侣也未能幸免。
男生如果忍不住偷瞄红夏一眼,立刻就会招来女友的冷眼。
女生看到张林枫后,再看看身边的男友,也顿时觉得有些拿不出手。
总之,张林枫和红夏的出现。
如同发动了一场恐怖袭击,瞬间击垮了植物系学生的心气神。
红夏找人打听了一下,终于找到了于教授的实验室。
于君清的植物学实验室,与万琴的风格截然不同。
与其说是现代化的实验室,不如说是一座幽深神秘的温室,就连空气里弥漫着甜腻又略带腥气的雾气。
半空中,悬浮着水母般的奇异植物,它们舒展着半透明的触须,自由自在地在天花板下漂浮游弋。
但如果不小心靠近角落的食人花,就会被那张布满利齿的巨大嘴巴瞬间吞噬。
水晶棱镜折射出特定频段的光谱,诱使培养血里妖异菌丝发生变异,不断的扭曲组合出各种预言性的文本。
不知从什么植物里提炼的蜜露,在坩埚中咕嘟咕嘟地沸腾,实验室的甜香大概就来源于此。
玻璃罩内的月光铃兰无声摇曳,散发出明月般姣洁清冷的光芒,照亮了古旧一卷羊皮纸,纸面上的魔植图谱在疯狂扭动着。
地上铺着的是一片紫色的菌毯,竟然会发出类似打呼噜一般的低语。
在一支葡萄架下,摆放着一张暗红色的龙血木写字桌。
变得有些年轻的于教授,此刻正有些不耐烦地站在桌旁,盯着一位六十多岁的男教授干活。
那位男教授应该是一名【制卡师】,戴着旧式的机械型单片眼镜,头顶上只挺立着几根稀疏的头发。
拥有如此“强者”的发型,想必职业等级不会低了。
终于,于君清开口了,语气带着质疑:“朴教授,你真的是【职业二级制卡师】吗?你的水平是不是退步了?”
“你在说什么呢?”
朴教授抬起了“地中海”脑袋,单片镜后的小眼睛瞪圆了,“整个绿岛学院里,能在制卡上跟我比的能有几个?”
“你就别吹牛了,以前我还能信,可你已经给我浪费了两张卡片材料。”于君清指着桌上废卡,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些。
“这都是正常现象!一张lv5的【时间系卡片】,哪有那么容易就成功?”朴教授据理力争,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
“那你说,还要废掉多少张,你才能做出来?”于君清抱着手臂,眉头紧锁了起来。
“按照理论推测的话————”朴教授推了推单片镜,一副学院派的口吻,“—
于君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的意思是,还要给我再做坏两张?”
“这已经是很高的成功率了!”
朴教授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哪个制卡师能避免失败?只是几率高低而已!
就算是【职业一级】的制卡师来了,也不会比我做得更好了。”
他在大声说话的时候,头上仅存的几根头发,随着激动的动作剧烈摇晃,像暴风雨中可怜的墙头草。
于君清连连摇头:“不行!这种材料太宝贵了,不能这么浪费下去!你知道吗?为了得到它,死了四个调查员,连我也变成这样了!”
“你变年轻了不是好事吗?”
朴教授瞥了于君清一眼,还特意调整了一下单片镜的焦距,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一些,“我现在也很想变年轻呢。”
于君清有点生气了,狠狠瞪了他一眼,才让这位老教授讪让地低下头。
“如果你就这种水平,我只能再找别人了。”于君清语气坚决的说。
“你换谁都一样!他们只会比我成功率更低!我敢打包票,整个绿岛没人比我更懂制卡了。”朴教授梗着脖子反驳。
张林枫抄着手,站在一株绿植阴影下,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红夏则满脸的好奇,摆弄着各种奇异植物,看着它们在花盆里跳舞。
听到前面两人吵得太热闹,红夏才悄悄凑近张林枫耳边,问:“那个长得好象于教授的女孩是谁呀?”
“那就是于教授本人。”张林枫回答。
“咦?她为什么变小了这么多?”红夏的大眼睛里充满好奇。
“昨晚出了一点事。”
两人的窃窃私语,终于惊动了于君清。
她从怒火中回过神,扭头看向两位客人。
“张林枫,你来了。”于教授打了一声招呼,语气中带着几分疲惫。
“恩,教授,您在做什么呢?”张林枫好奇地走近。
“昨天得到的那种时间回溯之雨”,材料太过宝贵了,存放会让效力不断下降,必须尽快制成卡片。”
于君清指了指桌上的材料,又无奈地看了一眼朴教授,“但这位朴教授————
太让人失望了。”
“哎呀!我都说了,这是没办法的事!”
朴教授立刻反驳:“对于制卡而言,失败是难免的。就象你在吃臭豆腐的时候,必须接受那股馊水味一样!”
于君清只能无奈地叹气。
她年纪大时还能勉强忍受。
如今变得年轻了一些,似乎越发受不了这些老同事身上的腐朽气息了。
她现在很想接触年轻人,感受那种青春的活力。
但是年轻人往往不够成熟,知识和谈吐也差很多。
她处在这么一个尴尬的境地:既讨厌老同事的迂腐,又不喜欢年轻人的轻浮o
所以自从变年轻后,于君清并没有感觉高兴,反而有一些抑郁了。
唉!她到哪里才能找到,一个即年轻、又成熟的人呢?
张林枫听到这里,走到了桌子近前,目光扫过稿纸上的设计图。
朴教授立刻伸手遮挡。
这大约是制卡师们的通病,都把个人的设计稿视若珍宝,恨不得把知识带进坟墓。
哪怕是面对自己的弟子,也经常要留一手不传之秘。
“唉!你这个年轻人是哪里来的?怎么能偷看别人的知识成果?”朴教授不满地抱怨起来。
张林枫接触的【制卡师】,只有继母和万琴。
继母是亲属关系,自然不会对他隐瞒。
万琴对他向来也是开诚布公,无论他想要什么资料,甚至自己的私人手扎,都会毫无保留地给他看。
因此,张林枫从来没在意过这个“规矩”,一不小心似乎触怒了朴教授。
“抱歉!我是万琴教授的徒弟。”张林枫报上了师门。
“万琴?那个魔女?难怪这么没规矩!”朴教授的语气带上了明显的敌视。
他对万琴的意见很大。
主要是因为同行是冤家。
只有同行之间,才是赤裸裸的仇恨。
两人两样都是绿岛学院里,目前活跃的职业二级制卡师。
以前万琴时常摆烂,加之魔女的性格缺陷,朴教授还能稳稳压她一头。
但最近不知道万琴打了什么鸡血,她组建的研究小组成果不断井喷,在校领导那里获得极高的评价。
听说她小组里还培养出了一名【禁卡师】,以至于整个小组被划归到了学院直属。
实验经费也向万琴那边倾斜,连耗材的拨付量都远超朴教授的小组。
这让朴教授心里一下子就不平衡了。
张林枫本来只想跟于教授谈事情,不想跟这位“地中海”老先生起冲突。
但听到他贬低了万琴,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了。
万琴,那可是他最敬爱的师父。
他自己偷偷的“顶撞”也就罢了,怎么能让别人随便侮辱呢?
张林枫的脸色冷淡下来,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别动不动就抬出规矩来。既然是【制卡师】,那制卡技术才是最重要的。
万琴教授的技术很好,而且她也不象你这么小气。”
“啧!论制卡技术,绿岛学院里面,我才是最好的。”
“呵————”
“你笑什么?你不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