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中传来石块崩裂的脆响,混着某种潮湿腐木的腥气翻涌而上。
小烬的狐尾刚将苏璃拽离原位,那道深不见底的裂隙里便卷起一阵怪风——不是古墓常见的阴寒,倒像沾了人间香火的暖,裹着若有若无的乳香,直往人鼻腔里钻。
这味道赤狐的耳朵紧紧贴住颅骨,九条尾巴在身侧炸成火焰般的扇形,像祠堂里刚撤下供品的供桌,可咱们底下是归藏府最深处!
话音未落,一截苍白的手臂突然从裂隙中穿出。
那手背上爬满青紫色的血管,指甲却修剪得整齐圆润,指尖还沾着些暗褐色的痕迹,像是干了的血渍。
最诡异的是那手腕——被三根拇指粗的符文锁链贯穿,锁链末端泛着幽蓝微光,正顺着裂隙往更深处延伸。
阿幽!苏璃的惊呼声混着金属刮擦声炸响。
那只原本垂着脑袋的灯笼犬突然弓起脊背,脖颈锁链迸出火星。
它额间的金瞳骤然收缩,灯焰地窜起三尺高,却没能灼到那只手——相反,枯瘦的手指精准扣住了阿幽项下的灯链。
阿幽发出带着金属颤音的低吼,前爪在骨砖上划出深痕。
它的尾巴绷成直线,灯笼里的幽蓝火焰被拽得歪向一侧,却始终没熄灭。
苏璃能感觉到灵宠通过契约传来的警惕——不是对危险的恐惧,而是对某种熟悉事物的困惑。
小烬的狐尾缠上苏璃手腕,赤影一闪将人往后拖了三步。
怨魄七号捂着渗血的额角踉跄后退,腰间铜铃被震得叮当乱响,却仍咬着牙挡在最前。
团绒原本软乎乎趴在苏璃肩头,此刻突然炸成毛球,银灰色瞳孔里浮起不属于幼兽的清明,粉色肉垫死死抠住她衣领。
那只手开始发力了。
骨砖在锁链牵扯下发出轻响,裂隙边缘的碎骨簌簌掉落。
苏璃看着那手臂一寸寸从黑洞里抽出来——没有完整的躯体,只有半截胸膛,脊椎被数条黑链贯穿,像被串在铁签上的肉块。
长发披散着遮住面容,可当那截残躯终于露出下巴时,苏璃的呼吸陡然停滞。
那是母亲的下巴。
她永远记得母亲临终前的模样:水晶棺里的女人面容枯槁,眼角还凝着未干的泪。
可此刻这截残躯的下颌线条圆润饱满,分明是二十岁的模样。
阿璃。
沙哑的嗓音混着锁链摩擦声,像极了苏璃幼时趴在母亲膝头,听她念《葬经》时的尾音。
残躯抬起头,长发滑落。
苏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渗出血来。
那是母亲的脸,比记忆中年轻太多的脸,双眼蒙着层灰白的翳,却含着笑:别怕,我没死。
您是第一任守碑人首席?怨魄七号突然跪地,颤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自己眉心的血缝,史书记载您三十年前殉葬归葬,可您的命魂明明在轮回井里
史书是胜者写的。残躯的嘴角扯出个苦涩的弧度,我们七人受先帝之托,以血肉为引立碑镇煞。
可等煞气将平,皇室怕归藏之力不受控,便联合方士抽了我们的魂,炼进这吃人的轮回阵。她低头看了眼贯穿脊椎的黑链,我的肉身被毁,意识被切成两半——一半困在轮回井当活桩,另一半封在此处,守着真正的归藏本源。
她盲着的双眼突然转向阿幽,嘴角笑意更浓:我等了九世,等一盏能照破虚妄的灯。
阿幽的灯焰突然晃了晃,金瞳里的符链纹路清晰如刻。
苏璃这才发现,灵宠脖颈上的锁链残片正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什么。
母亲!苏璃冲上前,却被小烬的狐尾拽住。
赤狐压低声音:锁链上的符文还在流动,可能有陷阱。
她是我母亲。苏璃反手握住小烬的爪子,掌心的温度透过狐毛传过去,就算是陷阱,我也得跳。
她甩开小烬的束缚,蹲在残躯前。
那截躯体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像活着时的呼吸。
苏璃颤抖着摸出腰间玉佩,龙纹玉在掌心发烫,与图鉴封皮相触时发出清越的鸣响——和前一刻逆契时的共鸣一模一样。
您说过,玉佩是父亲留下的。苏璃将玉佩贴在母亲心口,他说里面藏着护我周全的法子。
残躯胸口突然泛起金光。
淡金色的纹印从皮肤下渗出来,形状竟和图鉴首页缺失的边角完全吻合。
苏璃翻开图鉴,发现原本空白的首页不知何时补上了那道缺口,金页上的古篆正随着玉佩的热度微微发亮。
图鉴是你父亲拼死从归藏核心带出的半块碑芯。母亲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另一半在我体内。她低头看向自己断裂的腰际,取走它,你才能真正唤醒归藏本源,破了这延续九世的血咒。
苏璃的指尖刚触到那道断裂的伤口,肩头突然一轻。
团绒不知何时窜了出去,肉垫轻轻抚过母亲断裂的腰际。
幼猫的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哼鸣——是苏璃每晚哄它睡觉时哼的那首摇篮曲,带着奶声奶气的跑调。
奇迹发生了。
那截残躯竟随着哼鸣轻轻晃动,像是真的抱着婴儿在哄睡。
断裂的腰际渗出点点微光,像星子落进潭水,顺着团绒的爪子没入它体内。
团绒打了个嗝,粉色肉垫捂住嘴,一颗晶莹如泪滴的种子从它嘴里滚出来,落进苏璃掌心。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响起时,地底深处传来更多锁链崩断的脆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更深处爬上来,肢体摩擦石壁的窸窣声越来越清晰。
还有六个。母亲的声音突然变得空洞,盲眼中的灰白翳色开始扩散,他们和我一样,被切成两半等着你们。
苏璃猛地抬头,正看见母亲的面容开始模糊。
她慌忙攥紧会鸣之种,可那截残躯已经开始消散,只剩锁链坠地的脆响在深渊里回荡。
等等!她扑过去想抓住母亲的手,却只碰到一手冷风。
阿幽的灯焰突然变得更亮,金瞳里映出苏璃泛红的眼尾。
小烬的狐尾轻轻缠住她手腕,将她拉回安全区域。
团绒重新趴回她肩头,用脑袋蹭了蹭她发烫的脸颊,喉咙里发出安慰的咕噜声。
怨魄七号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擦掉额角的血,声音不再像之前那么生硬:守碑人的命魂或许能救回来。
苏璃低头看向掌心的会鸣之种。
那滴表面流转着淡金色纹路,凑近了能听见极轻的震颤声,像心跳,又像某种古老的歌谣,在她识海里荡起层层涟漪。
地底的窸窣声还在逼近。
阿幽的金瞳突然转向深渊,灯焰再次暴涨。
小烬的九条尾巴同时竖起,狐耳警惕地转动。
团绒的毛又炸起来,却没像往常那样躲进苏璃衣领,反而扒着她肩膀,朝深渊方向歪了歪脑袋。
苏璃深吸一口气,将会鸣之种收进图鉴空间。
指尖触到图鉴封皮时,她能感觉到里面传来细微的共鸣——和母亲残躯消失前的震颤频率一模一样。
她擦掉眼角的湿意,扯出染血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去地下第四层。
阿幽叼起灯链率先走向深渊,锁链在骨砖上拖出火星。
小烬化作赤影护在左侧,怨魄七号握紧腰间铜铃走在右侧。
团绒趴在苏璃肩头,粉色肉垫轻轻按在她心口,像是在传递某种温度。
深渊里的腥风更浓了,混着乳香,像极了母亲生前常烧的安息香。
苏璃摸着怀里发烫的图鉴,听着掌心会鸣之种的震颤,突然想起母亲消失前的眼神——不是绝望,是期待。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影子。
阿幽的灯焰将影子拉得很长,里面隐约能看见七道模糊的轮廓,正随着灯焰的晃动轻轻摇晃。
地底深处,有什么东西,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