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息,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而那些隐藏在人群背后阴影里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期待着这场他们亲手点燃的火焰,能烧毁他们忌惮已久的目标。
府内气氛更是凝重。
青石子坐在他那间除了书籍、卷宗和一张硬板床外几乎空无一物的书房里,神色平静。
“堂兄!”
一个年纪稍轻的族弟,也是在他手下当个小吏的堂弟,红着眼眶冲进来。
“这分明是有人构陷!您为官清廉,两袖清风,谁人不知?为何要受这等屈辱!我们我们不如辞官归乡吧!”
青石子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声音平淡无波。
“辞官?归乡?然后呢?让那些躲在暗处的人得意?让这盆脏水就这么泼在我身上,也泼在里长辛苦建立的清明吏治上?”
“可是他们”
“没有可是。”
青石子打断他。
“我青石子行事,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对得起里长和这身袍,他们查,便让他们查个够。”
“你去安排一下,所有在京城的族人、远亲,给他们发放盘缠,三日内,全部遣返回原籍,一个不留,府中雇佣的管家,也多发三个月工钱,都遣散了吧。”
“兄长!”
堂弟噗通一声跪下。
“不可啊!族人离了倒是安全了,可您又如何生计?还有这府邸是朝廷分配您的,怎能”
“正因是朝廷分配,才更不能留。”
青石子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
“留着,便是授人以柄。他们会说,看,青石子表面清廉,暗地里还不是养着偌大家族,住着朝廷大宅?全都散了,干净。”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却又无比坚定。
“至于生计有手有脚,饿不死,告诉他们,我青石子,从此与家族再无瓜葛,是福是祸,我一人承担,绝不连累族人。”
他又看向老管家。
“福伯,把这宅子也卖了吧,所有钱财,清点清楚,以‘无名氏’的名义,全部捐给京郊的慈幼局和养济院。”
老管家福伯跟随他多年,闻言老泪纵横。
“大人!这是您的家啊!卖了它,您住哪里啊!”
青石子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残酷的平静。
“家?二十多年前,在落石村,我连家都没有,不也活下来了?如今,不过是回到最初罢了。快去办。”
他的命令不容置疑。
短短数日,曾经虽然简朴但也算热闹的府邸,迅速变得空荡、寂寥。
族人含着泪、带着不解和怨愤离去。
仆役们揣着多给的工钱,一步三回头。
连那处小小的院落,也换了主人。
所得钱款,一分不剩,全部匿名捐出。
当这一切完成,青石子独自一人,搬进了廉政总署衙门后面一间堆放杂物的小耳房。
除了一身官服、几箱卷宗、一床薄被,他身无长物。
站在空荡荡、只剩下灰尘在光线中飞舞的耳房里,青石子看着铜镜中那个瘦削、冷峻、眼神却燃烧着火焰的道人,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有解脱,有决绝,更有一种仿佛挣脱了所有束缚的疯狂。
“来吧。”
他对着镜中的自己,也像是对着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敌人,轻声说道。
“现在的我,又和落石村时一样了,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正好,可以陪你们,好好玩玩。”他要逆着这被人煽动起来的“大势”,查个天翻地覆!
民会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就在一片喧嚣和针对青石子的质疑声中,一个年轻的民会代表,找到了暂居在廉政总署衙门的青石子。
这青年名叫陈望,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身材瘦高,皮肤是常年在户外劳作的古铜色。
手掌指节粗大,带着劳作的痕迹,但一双眼眸却格外清亮有神,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洞察。
他原是北直隶一个贫苦佃农的儿子,之后被选去管理红袍大学新建的仓库,在那里阅读了大量书籍。
因其出身贫苦却又见识不凡,如今已被推举为全国红袍民会总代表,总旗,总发起人。
陈望见到青石子,没有寒暄,直接开门见山,语气带着敬意,却不卑不亢。
“青石子总长,晚辈陈望,冒昧来访。”
青石子打量着这个年轻人,他听说过这个名字,知道这是民会里少数几个能保持清醒、不被风向带着走的年轻人之一。
“陈代表,找贫道何事?若是问询案情,按流程即可。”
陈望摇了摇头,目光清澈而坚定。
“总长,晚辈并非为问询而来。晚辈是觉得,此次民会对您的调查,风向很不对。”
“哦?”
青石子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民会监督官吏,本是天经地义,但此次,弹劾您的理由含糊不清,证据捕风捉影,却能在短时间内掀起如此大的声浪,引得众多不明真相的代表群情激奋。这背后,定然是有人在精心策划,推波助澜。”
陈望语速平稳,分析却一针见血。
青石子微微颔首,这小子,有点眼光。
“那你觉得,是何人在背后推动?”
陈望沉吟片刻。
“晚辈大胆推测,推动者,绝非等闲,其一,需对民会运作规则极为熟悉,能精准找到鼓动代表、制造舆论的节点,其二,需有足够能量,能提供那些看似‘确凿’实则经不起推敲的所谓‘线索’和‘人证’,其三,其目的,绝非仅仅针对总长您一人。”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起来。
“他们的真正目标,恐怕是想借此机会,将民会彻底变成他们党同伐异、清除异己的工具。”
“若能扳倒您这面‘廉政’旗帜,则里长威信受损,民会信誉崩塌,今后这监督之权,便由他们说了算。”
“甚至可能还想借此试探里长的底线,为日后更大的图谋做准备。”
“推动者,很可能是那些在之前民会清查中利益受损,或本就对里长新政不满,隐藏在朝堂高位的大人物的联手。”
青石子静静地听着,心中泛起一丝波澜。
这年轻人的分析和判断,几乎与他和里长的推测不谋而合!
其眼光之毒辣,格局之开阔,远超寻常民会代表,甚至超过许多浸淫官场多年的老吏。
此子,不凡!
“分析得在理。”
青石子难得地露出一丝欣赏之色。
“那依你之见,眼下该如何破局?”
陈望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开口。
“整肃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