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清县民会扳倒崔大勇的消息,沿着红袍报刊,瞬间席卷了京畿乃至更远的地方。
魏昶君迅速抓住了这个典型。
他不仅下发电文,将武清县的案卷作为范本详述其中调查方法、证据链条,还做了一件更关键的事。
将各地自发形成的、功能各异的民间行会、互助社等组织,逐步引导、整合进民会的体系之中。
初冬的京城,细雨夹着碎雪,给屋瓦街巷蒙上一层湿冷的薄纱。
位于城西的一处不起眼的三进院落,此刻却灯火通明,暖意驱散了寒意。
这里是京城工匠协会的议事堂,但今晚聚集于此的,却不仅仅是匠人。
堂内炭火烧得正旺,映照着十几张神色各异、却同样带着几分审慎与疑惑的面孔。
他们被魏昶君派来的心腹,一位名叫周钧的中年人,以共商要事为由请到了这里。
周钧是四年前魏昶君亲手提拔的启蒙师,为人沉稳,极善沟通。
众人寒暄过后,周钧没有绕圈子,他站起身,向在座各位抱拳一礼,开门见山。
“诸位会长,今日冒昧将大家请来,是因为一桩关乎我们所有人身家性命、行业前程的大事。”
“里长常说,‘红袍天下’根基在民,而这‘民’,便是我们在座的各位,以及我们所代表的万千工匠、商户、农人、劳力。”
“今日之议,实为‘减负’,更是为了‘除害’。”
他目光扫过众人。
“近来,武清县民会查办贪吏崔大勇的事,想必各位都有所耳闻吧?”
农社的会长瓮声瓮气地接话。
“听了!那狗官,克扣工钱,欺负农户,该办!”
他语气里带着朴素的愤慨。
“老哥说得是,该办!”
周钧肯定道,随即话锋一转。
“但诸位可曾想过,那崔大勇,为何能如此肆意妄为?他今日敢克扣工匠的工钱,中饱私囊”
他看向工匠老会长。
“明日,他就敢以‘整顿市容’、‘支援建设’为名,向在座的各位商户巨头征收不合理的摊派,或是故意在审批文书上卡拿索要。”
堂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炭火噼啪作响。
周钧的话,像一根针,扎进了每个人心里最担心的地方。
各行会以往并非没有受过气,但大多抱着破财免灾或忍气吞声的态度,因为力量分散,无法与掌握权力的官吏抗衡。
商户会首沉吟片刻,谨慎地开口。
“周先生所言,确有其理,只是我等商户,即便联合起来,终究是民,如何能与官斗?只怕打蛇不死,反被蛇咬啊。”
“问得好!”
周钧赞许地点点头。
“若只是一家一户,一业一行,自然力薄,但若我们联合起来呢?”
他站起身,走到堂中。
“工匠行会,熟知工程物料虚实、工价高低,商户行会,明了货物流通、价格行情、资金往来,农社清楚田亩产出、粮价波动,就连驿卒脚夫,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任何一个官吏,只要他伸手贪腐,就不可能不留下痕迹!他虚报工料,瞒不过工匠的法眼,他操纵物价,逃不过商人的算计,他贪墨粮款,避不开农人的察觉。”
他的声音渐渐提高,带着一种鼓动人心的力量。
“过去,我们就像一盘散沙,各扫门前雪,贪官污吏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就是看准了我们力量分散,信息不通,无法形成合力,但现在,里长推动成立民会,就是要给我们一个联合的平台!”
“让工匠的眼睛、商人的耳朵、农人的经验、还有各位行会兄弟的消息,都汇聚到一起!让那些躲在官袍下的蛀虫,无所遁形!”
周钧环视一圈,看到不少人眼中开始闪烁起光芒,他最后掷地有声地说道。
“今天请诸位来,就是希望各位能摒弃行业之见,支持并加入各地的民会。这不是要大家去造反,而是要用我们民间联合起来的智慧和力量,去盯住那些本该为百姓奋斗的官吏!”
“唯有联合,我们这双监督之眼,才能看得全、看得深、看得准。这不仅仅是为了里长的红袍天下,更是为了我们每一个人,和我们身后千千万万依靠这些行业吃饭的百姓,能有一个真正清明的世道!”
工匠老会长猛地一拍大腿。
“好!咱们匠人最恨的就是那些偷工减料、喝兵血的狗官!这事,我们工匠行会,跟了!”
农社老把式也激动地说。
“对!联合起来!农社愿意尽力!”
商户会首虽然仍保持着一分商人的冷静,但也郑重表态。
“若真能如此,信息互通,联合监督,确是长治久安之道。我商会,愿尽力配合。”
夜晚,这座小小的院落里,一股跨越行业壁垒的力量,开始悄然凝聚。
魏昶君亲自整合民间力量的战略,通过这样推心置腹的对话,迈出了关键一步。
民会,这一刻,开始扎根于各行各业的土壤之中。
通州码头,漕运的终点。
初冬的寒风中,最后一艘漕船缓缓靠岸。
工头老陈,一个皮肤黝黑、胳膊抵得上年轻人大腿粗的汉子,是民会在码头工人的代表。
他嘴里叼着旱烟袋,眯着眼看着船上卸下的粮包,对身边记账的年轻后生小李低声开口。
“记仔细点,每条船,卸了多少袋,心里都得有本账。”
小李点点头,笔尖在纸上飞快划动。
不远处,仓库管理员赵伯,也是民会的人,正拿着册子,指挥着入库。
“这边,甲字仓,一千袋,码整齐喽!哎,王老五,你手脚轻点,这都是军粮!”
他声音洪亮,眼神却时不时扫过账册,与老陈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几天后,通州民会的一间小屋里,烟雾缭绕。
老陈把一本记得密密麻麻的册子拍在桌上。
“诸位,都核对了,今年北上的漕粮,实际到库数和漕运衙门报上来的‘起运数’,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那帮官老爷嘴里的‘漂没’,都快赶上正经损耗的两倍了!”
负责联络商户的民会代表钱掌柜捻着胡须。
“我这边也查到点眉目。近来市面上,有几家背景不清不楚的粮行,突然放出大批粮食,成色、麻包印记,看着都像是官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