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白府书房内，炭盆里的木炭噼啪作响。
启蒙部副总师白亭山披着半旧青灰长衫，花白的发髻用木簪松松挽着。
他放下手中的《红袍日报》，报纸头版民会扩权至府级的标题墨迹未干。
“多事之秋啊。”
“张家口那边的事情闹得很大，里长又在开会召集宣布全国范围内成立民会，从淡马锡到北欧罗巴都要开始考虑新架构了。”
白亭山轻叹一声，指尖在张家口案的报道上顿了顿。
他对面坐着两名年轻学生，穿着太学监生的蓝布袍子，袖口都磨起了毛边。
学生李墨皱眉道。
“先生，民会掌监察权，万一被有心人利用”
他想起老家县城为争水源械斗的旧事。
“百姓未必都明事理。”
“去年江夏修堤。”
另一学生王砚接话。
“百姓拦着不让动工，说破坏风水，最后洪水冲垮旧堤，死了十几人。”
他声音发涩。
“学生叔父就在遇难名单里。”
白亭山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边角破损的《红袍典章》。
书页间夹着二十年前的笔记，墨迹已晕开，那是他参与起草初版监察条例时写的。
“权无制约必生腐。”
“为师要去见里长。”
白亭山突然道。
他从抽屉取出启蒙部副总师的铜印，印匣底部刻着年号，那是红袍政权初创的年号。
“先生三思！”
李墨急忙拦阻。
“现在去劝谏，怕被当成”
“当成什么？”
白亭山苦笑。
“郭子怀之流？”
他指向窗外民部衙门的方向。
“我白家三代清贫，书房最值钱的就是这屋书，里长要查，随时来查。”
他小心包好两册书稿，一是《民会监督条例草案》，用工楷写着约束民会的条款，二是《政务效率优化策》，详细记录被无理监察耽误的案例。
书稿扉页留着水渍，那是去年勘察水灾时溅上的泥水。
这一刻，他沉默许久，终于起身。
“老夫必须去找里长一叙，天下不能一直这么肃清下去，这样一来，人心惶惶，还怎么发展红袍天下。”
“备车吧。”
白亭山对老仆道。
经过院中梅树时，他驻足片刻，这树是他任启蒙部主事时，百姓们送的万民伞树苗长成的。
马车驶过京师街道时，白亭山看见新贴的民会公告前围满百姓。
有人还在乐呵呵的说早该让官老爷尝尝被查的滋味，也有人嘀咕可别耽误春耕放贷。
数日后，从月台离开，白亭山在魏昶君所在门前下车时，卫兵查验了他的铜印。
白亭山抬头望向高悬的民为天匾额，想起许多年前和魏昶君在此彻夜起草《红袍宪纲》的往事。
那时里长说了，要建官民共治的清明世道。
“通报吧。”
他对护卫的夜不收轻声道。
“启蒙部白亭山，求见里长议民会事。”
红袍议事堂内，魏昶君正翻阅着张家口发来的电报。
纸张上密密麻麻记录着涉案官吏名单，朱笔批注已划到第七页。
夜不收首领无声走近，低声开口。
“里长，白副总师到了。”
“请。”
魏昶君放下电文，揉了揉眉心。
白亭山，之前红袍军面对大明和大清同时围剿的时候这个书生便义无反顾的加入了红袍军，这些年兢兢业业，从未贪墨腐朽，一丝不苟的推进政务，倒是个真正干干净净的老臣。
他甚至能想起那个背着书箱冒死送粮的白面书生。
不过魏昶君也大概猜到了他要来做什么。
如今书生鬓角已霜，腰板却仍挺得笔直。
白亭山稳步走进时，深蓝布袍下摆纹丝不动。
他执礼时手指关节粗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印记。
“里长。”
他声音温润。
“京师新栽的梧桐长势很好。”
“坐。”
魏昶君推过茶盏。
“听说你上月又拒了宅院配备？”
“你也不年轻了，还没个住所，不像样子。”
对于这样干净的老臣，魏昶君总是语气温和的。
“老臣住官舍足矣。”
白亭山端坐如钟。
“倒是政务学堂的孩子们需要新校舍。”
他从袖中取出账本。
“今年结余的俸禄，刚拨给河北灾童学堂。”
寒暄片刻后，白亭山神色渐凝。
“里长，张家口的事民会权柄是否过重？”
他展开随身携带的《政务纪要》。
“光上月京师周边就有三起工程因百姓而停工，这还是民会还没开始建设，若是建设出来”
魏昶君沉默地看着茶。
他想起十年前的楚意，那位红袍军总师在流放海外前，也曾这样坐在对面谏言水至清则无鱼。
“十五年前清剿缙绅。”
白亭山翻动册页。
“天下官吏换血三成，七年前财产公示，又革职五分之一，如今民会掌监察权”
他指尖轻点案面。
“天下官吏换了一批又一批，再这样下去，真的要人心惶惶了”
“勤恳官吏也难免束手束脚。”
他忽然咳嗽起来，从怀中取出药瓶。
魏昶君注意到瓶身标签已泛黄，这是医学院为老臣特配的丸药，白亭山却总省给贫苦学子。
“再说，百姓手里握着这些权力，也未必是好事，官吏手中有些产业，未必是坏事啊里长，就连昔日孟子都说过，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到时候权力泛滥，红袍天下怕是又要动摇了。”
白亭山喘息稍定便要继续劝谏。
议事堂内烛火摇曳，魏昶君将茶盏轻轻放回案几。
“圣贤的道理。”
他声音平静。
“说的是士的恒心，但红袍天下，靠的是百姓的血肉。”
白亭山正要开口，魏昶君抬手制止。
“你背的那段《孟子》，后面还有句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
他推开窗，指向远处炊烟。
“张家口矿工的孩子，去年冻死三个。”
“百姓现在过的什么日子你应当知晓的，满和郭子怀之流治下的百姓，当真能养活爹娘妻子？”
白亭山攥紧袖口。
“可民会若滥用职权”
“滥用？”
魏昶君从案底抽出一叠诉状。
“郭子怀族人的店铺，一月流水抵的上整个矿的矿工十年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