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午后,民部副总长陈远的宅邸里,几株老梅还没谢尽,残花瓣被风吹着扫过石阶。
茶室里飘着廉价的茶末味儿,三个门生围着炭盆,盆里的劣质炭偶尔爆出火星。
“老师您说说!”
最年轻的那个突然摔了茶盏。
“里长这新政是要逼死我们!我爹跟着他打江山时落下一身病,现在反要流放去暹罗?”
碎瓷片溅到炭盆里,激起一阵灰烟。
另一个门生冷笑。
“兔死狗烹!当年需要咱们卖命时说得天花乱坠,现在江山稳了就要卸磨杀驴!”
他扯开官袍领口,露出胸前一道箭疤。
“这伤是为谁挨的?”
陈远枯瘦的手指摩挲着粗陶茶壶,壶身还沾着炉灰。
他抬眼望向窗外,魏府方向的天空阴沉沉的,像要下雨。
“老师您倒是说句话啊!”
第三个门生红着眼眶。
“我娘瘫在床上三年,里长连块参都没赏现在还要把我调去乌思藏!”
炭火噼啪一响,陈远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
“昨儿夜里我瞧见里长书房灯亮到四更。”
他慢慢斟茶,茶水混着茶末显得浑浊。
“他案头摆着三碗冷粥,那是他一天的饭食。”
年轻门生还要争辩,突然愣住。
他想起上月送公文时,确实看见魏昶君那件官袍肘部补丁叠着补丁,袖口都磨出了毛边。
“你们嫌新政严苛”
陈远苦笑。
“可曾见里长给自家族人谋过一官半职?他亲弟弟如今还躺在驻北城的大雪里。”
“里长的娘,到死也没想明白,他怎么能这么狠心。”
“可里长是私下里落过泪的”
茶室静下来,只剩炭火轻微的爆裂声。
第三个门生无意识地搓着官袍上的补丁,那是他娘子昨夜才缝好的。
可里长没家人照顾他了“咱们觉得委屈”
陈远望向魏府方向。
“里长担着整个天下的分量,可曾喊过一声累?”
他颤巍巍起身,从柜顶取下一卷《红袍律》手稿。
“这上头每个字,都是他在油灯下一笔一划改出来的。”
门生们低头看着自己靴尖。
最年轻的那个突然发现,老师布鞋底已经磨得透光,脚趾轮廓清晰可见。
“我知道你们不甘心,我也不甘心,可,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春风卷着残梅吹进茶室,炭盆渐渐熄了。
陈远最后轻声道。
“去吧收拾行装,咱们这些老家伙,总得给年轻人腾地方。”
他眼角深深的皱纹里,藏着说不清是苦楚还是释然的光。
与此同时,徐白海宅院的书房里,午后的阳光透过竹帘,在青砖地上切出细长的光斑。
几盆文竹在窗台投下婆娑的影,空气中飘着墨锭和旧书卷特有的涩味。
“总师,这新政是要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啊!”
李副总师猛地拍在紫檀木案上,震得笔架上的狼毫轻轻晃动。
他指着摊开的《红袍新政纲要》。
“您看看这条,需赴海外任职八年,我今年四十有三,此去暹罗,还能活着回来吗?”
王副总师苦笑着摇头,手中的青瓷茶盏泛起涟漪。
“我家老母七旬有余,昨日还念叨着要给我看孙子”
他袖口露出的手腕瘦可见骨。
“这一去吕宋,怕是”
徐白海默默抚过案上那方端砚,砚台边缘已被磨得光滑。
他没说话,他甚至比谁都清楚,启蒙部在经历了保庵录事件,财务公示和查处贪官事件后,现在上来的一批人,对红袍天下忠心耿耿,对百姓良善,都是做实事的,可就是这样,里长还是容不下他们里长变了?
徐白海怔怔然出神。
阳光照在他花白的鬓角上,映出细密的汗珠。
于是他又低下头,神色恍惚。
眼眸空洞,听着耳边几名副总师嘈杂的埋怨声,想到了十多年前,里长请自己和保庵录,南道赢,楚意四个落第书生去莒州的时候,那时候里长刚刚考上功名他忽然愣住了,因为他想到了里长那时候和现在,没有任何区别,以前他是担心百姓的,现在的他此次新政,依旧只是担心红袍天下,有新门阀诞生,再欺负百姓所以,里长没变?那是谁变了?
“你们可知道”
这一刻,徐白海的声音突然有些沙哑。
“昨日我去送公文,看见里长案头的粥碗里,飘着几片菜叶。”
“里长吃的东西,百姓都不吃了”
他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砚台上的刻字。
张副总师正要开口,忽然瞥见徐白海官袍下摆的补丁,针脚细密,却用了不同颜色的线。
他想起上月见魏昶君时,那位天下之主的外袍肘部,补丁叠着补丁。
徐白海缓缓起身,从多宝阁取下一卷泛黄的书稿。
展开时,墨香扑鼻而来。
“这是里长批注的《蒙学纲要》。”
他指着页边密密麻麻的朱批。
“每处修改,都是三更灯火下完成的。”
书房里静了下来,只听见窗外麻雀的啁啾。
阳光移过博古架,照在一尊缺角的陶俑上,那是徐白海在莒州蒙学堂收到的第一个学生送的。
“好好和家人道个别吧。”
徐白海轻声道,目光掠过众人。
“我们要去的海外,也有孩子等着识字明理。”
他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里长背负的,何尝不是这般重量?
徐白海甚至想到里长疲惫和迅速苍老的身躯,还有案子上永远堆积如山的奏疏。
这一刻,他苦笑着,他似乎知道里长为什么一切都如此匆忙,甚至不顾这些政策对他自己的影响和名声。
这个天下,想要他死的人太多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时间,所以才这样拼命的给后世搭建出框架微风拂过竹帘,光影摇曳。
几人相视无言,唯有砚台里的墨香,依旧在午后的空气中静静流淌。
另一边,红袍军,牛铁坐在总长府的书房里,窗外是保定城华灯初上的景象。
他手中捏着那份刚刚送达的调令,纸张的边缘已经被他捏得发皱。
堂弟牛壮站在他对面,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的堂弟牛壮猛地推门而入,脸上写满了愤懑。
“哥!要不然让里长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