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的华盛顿特区，并不是历史上那个灯火通明的政治心脏。在这个平行时空里，它更像是一头在暴雨中沉睡的钢铁巨兽，只有少数几个街区因为“环流”公司的介入而亮起了稳定的电灯，其余的大部分区域，依旧沉浸在煤气灯昏黄摇曳的阴影之中。
暴雨如注，疯狂地冲刷着波托马克河畔的淤泥。
在“环流”总部的地下三层，被称为“奥林匹斯之眼”的主控实验室内，刘一丘正背着手，伫立在一面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巨型示波器前。这里没有窗户，但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热咖啡混合的奇特香味——那是刘一丘最喜欢的味道，是文明与清醒的味道。
巨大的示波器屏幕上，无数条绿色的荧光线条正在疯狂跳动。这不仅仅是华盛顿的电网监控，更是刘一丘铺设在这个国家肌体上的神经系统。每一盏灯泡的亮起，每一台电机的转动，甚至每一个插座的接触不良，都会汇聚成数据，流淌进这间屋子。
“老板，电压波动在正常范围内，只有乔治敦区那边有点过载，估计是哪个暴发户在开派对，偷偷接了太多大功率风扇。”助手小赵——一个在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华裔孤儿，一边调试着巨大的真空管计算机，一边汇报道。
刘一丘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示波器左下角的一团杂波上。
那是一团很不起眼的噪点，如果是普通的电气工程师，甚至哪怕是特斯拉本人站在这里，恐怕都会将其当作是雷雨天气造成的静电干扰而忽略过去。
但刘一丘不会。他是穿越者，更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电气暴君”。
“不对。”刘一丘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金属般的质感，“这不是静电。静电是混乱的、无序的，像是一群喝醉了的苍蝇。但你看这个波形……”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轻轻划过：“虽然微弱，但它有节奏。每隔07秒就是一个峰值，这是一种强制性的机械震荡。”
“机械震荡？”小赵愣了一下，“难道是有人在电缆附近施工？用蒸汽锤？”
“不，这种频率太高了，而且它不是在敲打地面，它是在‘寄生’。”刘一丘转过身，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这是某种高频声波设备，正贴在我们的主输电线路上，试图通过声波震动引起的导体电阻微小变化，来传递信息。就像是……用电流的血管在打摩斯密码。”
刘一丘冷笑了一声，走到实验台前，拿起一杯早已变凉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让他更加清醒。
“在这个世界上，能想出这种笨拙、原始，但又该死的有效的通讯方式的，只有一帮人。”
他按下了控制台上的红色按钮，通往外界的加密频道瞬间接通。
“卡罗尔，看来我们的客人们到了。他们比我想象的要脏，用的不是电，是加压声波通讯。”
通讯器那头传来了滋滋的电流声，随即是那个熟悉而慵懒，却又暗藏杀机的女声：“我就知道这帮矮子不安分。我在唐人街附近，这边雨很大，适合洗刷罪恶。”
“小心点，”刘一丘叮嘱道，目光透过屏幕仿佛看到了那个遥远的东方，“他们用的技术体系和欧美完全不同。在这个没有中华文明压阵的亚洲，那群岛国人把科技树点歪到了极点。他们不信奉电子的流动，他们信奉的是压力、蒸汽和生物酶。”
挂断通讯后，刘一丘重新坐回那张名为“宙斯王座”的皮椅上。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内心深处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在他前世的记忆里，20世纪是硅与电的世纪。但在这里，因为历史的蝴蝶效应，亚洲大陆变成了一片文化的荒漠，没有了那个拥有五千年智慧的古国作为压舱石，日本这个边缘岛国在明治维新后走上了一条极度扭曲的道路。他们极度排斥“西方电力”，认为那是软弱的象征，转而在高压蒸汽动力和生物化学提取上钻了牛角尖。
“不仅要垄断电力，还要定义标准。”刘一丘看着示波器上那团像寄生虫一样蠕动的杂波，喃喃自语，“在这个世界上，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而文明的标准，只在电压的伏特数之中。既然你们想用蒸汽时代的余晖来挑战电气时代的黎明，那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降维打击。”
他快速在草稿纸上写下了一串公式，那是针对这种声波频率的滤波算法。
“小赵，把这个算法输入‘差分机二号’，我要反向追踪这个信号的源头。虽然他们不用电，但只要他们敢触碰我的电网，哪怕只是贴在外面，我也能顺着网线，烧穿他们的脑壳。”
旧金山的唐人街，是这座西海岸城市中最复杂的迷宫。
在这个平行世界里，因为母国的不复存在，这里的华人地位更低，更像是被遗弃的孤儿。街道两旁挂着的不再是红灯笼，而是用废旧金属拼凑的招牌，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汉字，透着一股凄凉的求生欲。
暴雨将这条街道变成了一条黑色的河流，霓虹灯是这里的稀缺品，只有几个帮派控制的赌场门口，挂着几盏忽明忽暗的电灯，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更多的地方，依靠的是一种发着幽幽绿光的管子——那是日本走私过来的“萤火虫灯”，利用生物酶发光，虽然省钱，但那种惨绿色的光芒照在人脸上，活像是一座鬼城。
这件风衣看似是普通的皮革材质，实则内衬密布着极细的铜丝网，构成了一个完美的“法拉第笼”。在大雨中，雨水顺着她的帽檐滴落，每一滴水珠里都倒映着远处那诡异的绿光。
她的目标，正坐在对面那个名为“大和面馆”的摊位上。
那是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男人，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码头工人背心，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拉面。但他吃面的动作太机械了，每一次抬手、张嘴、咀嚼，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的活塞运动。
卡罗尔调整了一下呼吸，她的左手腕上戴着一个精致的银色手环，那是刘一丘送给她的礼物——一个微型电磁感应线圈，不仅能作为武器，还能感知周围磁场的变化。
“这里是‘雷鸟’，目标确认。”卡罗尔对着衣领处的麦克风低语，“但他很奇怪……非常奇怪。”
“怎么了？”耳机里传来刘一丘的声音，清晰得就像他在耳边低语，完全不受暴雨的干扰。
“他……在冒烟。”卡罗尔眯起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不是热气，是蒸汽。这种鬼天气，他的体温应该很低，但他脊椎的位置，正在不断地喷出细微的白雾，而且频率很高，像是一台……快要过载的锅炉。”
“那是他们的外骨骼系统。”刘一丘的声音变得严肃，“小心，卡罗尔。日本人的‘武士’计划。他们没有高能电池技术，所以把微型高压蒸汽罐植入或者是背负在体内，通过高压气体驱动活塞来获得爆发力。这种技术很野蛮，很容易爆炸，但瞬间爆发力极强。”
“听起来像是随时会炸膛的火枪。”卡罗尔冷笑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猎人看到猎物时的兴奋，“不管他是蒸汽机还是打桩机，今晚都要熄火。”
就在这时，那个男人突然停下了吃面的动作。
没有任何预兆，他猛地转过头，脖子转动的角度大得吓人，几乎达到了180度。那双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那是义眼，但不是电子义眼，而是某种生物组织的移植品。
“被发现了。”卡罗尔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如猎豹般暴起。
“既然不吃面了，那就吃我一拳！”
她左手的手环瞬间亮起刺眼的蓝光，一道高压电弧在雨幕中炸裂，直奔那个男人而去。
然而，那个男人并没有闪避。
就在电弧即将击中他的瞬间，他猛地张开嘴，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啸。这不是人类的声带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高压阀门漏气时的嘶鸣。
伴随着这声尖啸，他背后的脊椎处猛地弹开两道裂缝，两股浓烈的高温白色蒸汽如利剑般喷射而出！
“噗——嗤——！”
巨大的反作用力让他整个人瞬间模糊了。这不是形容词，而是物理上的速度快到了极致。他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工学的方式，像是一枚被蒸汽弹射出的炮弹，直接撞碎了面前的面摊，向着相反的方向——也就是卡罗尔所在的小巷口狂奔而来。
“这速度……见鬼！”卡罗尔瞳孔骤缩。
这根本不是人类的移动方式。他在奔跑时，膝盖和手肘的关节处都在喷射着微小的气流，每一次落脚都像是在地面上砸下一个坑，泥水飞溅起两米多高。
两人之间的距离在眨眼间被拉近。卡罗尔甚至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不是汗味，而是机油、烧焦的血肉和某种腐烂海鲜混合的恶臭。
“为了帝国的荣耀！”
那个男人——或者说那个蒸汽怪物，发出含糊不清的咆哮。他手中突然多出了一把造型古怪的匕首。那匕首没有金属光泽，通体漆黑，上面还涂抹着一层幽幽发光的绿色粘液。
“那是河豚毒素提炼的神经毒剂！”耳机里刘一丘大喊，“别让他近身！”
卡罗尔侧身闪过这致命的一击，锋利的匕首划破了雨幕，那股腥甜的气味让她有些头晕。她反手一记带着电弧的勾拳，重重地轰在对方的肋骨上。
“砰！”
就像是打在一块厚重的钢板上。不，更像是打在一个充满了高压气体的轮胎上。巨大的反震力让卡罗尔的手腕一阵发麻，而对方仅仅是身体晃了晃，肋下的衣服破裂，露出里面黄铜色的金属蒙皮和正在疯狂蠕动的管线。
“电？软弱的美国技俩！”那个男人狞笑着，露出一口被蒸汽熏黑的牙齿，“在蒸汽与血肉的结合面前，你们的火花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
说话间，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圆球，用力砸在地上。
“嘭！”
黑球炸开，并没有火光，而是瞬间弥漫出一大片黑色的粉尘。这些粉尘极其沉重，并没有随风飘散，而是像是有生命一样吸附在周围的物体上，包括卡罗尔的身上。
刹那间，卡罗尔感觉手腕上的电磁手环一阵发烫，那原本明亮的蓝光竟然开始闪烁、黯淡。
“老板！我的设备失灵了！”卡罗尔心中一惊，向后跃开，“这些粉尘……它们在吸收电荷！”
“是石墨粉尘，那是经过特殊处理的高导电石墨微粒！”刘一丘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明显加快了，“他们想制造局部短路，让你的电磁线圈过载烧毁。聪明的做法，但也仅仅是小聪明。”
此时，那个蒸汽武士已经再次冲了上来。他背后的蒸汽喷口发出尖锐的啸叫，整个人笼罩在白雾和黑尘之中，宛如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他看出了卡罗尔的窘迫，那把涂满毒液的匕首直刺卡罗尔的咽喉。
“去死吧，美国女人！”
雨夜中，这一击避无可避。卡罗尔的背后是冰冷的砖墙，面前是疯狂的蒸汽怪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耳机里传来了刘一丘那个标志性的、带着一丝戏谑和掌控一切自信的声音：
“别慌，亲爱的。记住我教过你的第一课：只要是物质，就逃不过电荷的法则。石墨导电？那简直太棒了，他等于是在自己身上穿了一件导电背心。”
“卡罗尔，把你的左手贴在身后墙面上那根裸露的电线接口上。那是唐人街的主输电线路，虽然老化了，但电压足够劲。”
卡罗尔没有丝毫犹豫。那是对爱人，也是对战友的绝对信任。
她猛地向后仰头，避开了那把匕首的锋芒，同时左手反手一掌，重重地拍在了墙壁上一处破损的接线盒上。
“既然你想玩电，那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过载’！”
刹那间，整个街区的灯光——无论是赌场的电灯，还是那些诡异的萤火虫灯管，都在同一时间熄灭了。
方圆两公里内的所有电流，仿佛听到了君王的号令，顺着那破旧的电网，疯狂地向着这条小巷汇聚。
黑暗降临，但紧接着，是一道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光芒，在卡罗尔的指尖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