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塔的带领下,小队在幽暗曲折的地牢信道中穿行。
西塔确实展现了他“地牢老鼠”的本色,尽管他一边走一边嘀咕着“这儿原来不该有堵墙的”“这岔路是新的”,但他总能凭借某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在复杂的迷宫中找到大致正确的方向。
“老爷,这鬼地方确实邪门,”西塔擦着额头的汗,小声对楚隐舟说,“每次死过人,就象翻了个身,好多路就变了样。不过好在它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变,只要变化后不久,凭着我这老底子,还能摸出个七七八八。”
经过一段漫长而压抑的跋涉,前方终于不再是永恒的黑暗。一点微弱的光亮从信道尽头传来,随着他们的靠近,那光亮逐渐扩大,最终展现出一个巨大的地下空腔。
他们走出了信道口,眼前壑然开朗。
这里是一个远比砂岩哨站庞大、开阔的地下空间,穹顶高悬,隐约能看到一些发光的苔藓和人工镶崁的萤石提供照明。
他们正位于一处较高的平台上,俯瞰下去,一个规模不小的镇子坐落在空腔底部,依靠岩壁而建,层层叠叠的建筑蔓延开来。
这就是丰穰镇。
眼前的镇子虽然明显带着衰败的痕迹,例如许多建筑的外墙斑驳脱落,一些屋顶似乎正在修补,镇子外围竖立着乱七八糟,由粗糙木材和金属废料搭建起来的防御工事,了望塔上隐约能看到人影。
与西塔描述的“鬼镇”不同,但整个镇子确实笼罩在一种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生息”之中。可以看到零星的行人在街道上走动,一些房屋的烟囱里飘出淡淡的炊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地下世界特有的土腥味,人类聚落的烟火气,以及……一股浓郁的,属于大量家畜的膻骚味。
楚隐舟目光扫过镇子边缘,能看到用栅栏围起来的大片局域,里面确实饲养着牛,羊,甚至还能看到成群的鸡鸭在啄食。
然而,就在这看似“正常”的景象中,楚隐舟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不协调之处。
这个以养殖业闻名、曾经猪群遍地的小镇,此刻,视野所及之处,看不到任何一头猪。
不仅如此,空气中那股家畜的气味里,似乎还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被刻意掩盖过的……类似于血腥与某种腐败甜腻气息混合的怪异味道。
小镇还活着,但它似乎在竭力维持着一种脆弱的正常表象,而某种令人不安的东西,就隐藏在这表象之下,如同水面下的暗流。
楚隐舟一行人顺着蜿蜒向下的坡道,走向丰穰镇的入口。那扇由厚重木材和金属加固的大门紧闭着,门楼上方的了望塔里,两个穿着简陋皮甲,手持长矛与弩箭的哨兵立刻注意到了他们。
“站住!什么人?”一个哨兵居高临下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荡,带着警剔。
蕾娜薇上前一步,卸下头盔夹在臂弯,昂首挺胸,她的声音清淅而沉稳,带着一种惯常的威严:
那哨兵闻言,金属盔下的脸上非但没有露出敬畏或欢迎的神色,反而嗤笑一声,带着几分讥诮:“圣骑士?教堂?尊敬的骑士大人,那您可是来错地方了。”
他用长矛的尾端敲了敲脚下的木板,“我们丰穰镇,早就没有教堂那玩意儿了,连块完整的圣象石都找不出来啦!”
虽然语气不敬,但那哨兵还是从了望塔上爬了下来,和另一个同伴一起,费力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门,发出“嘎吱”的摩擦声。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打量着风尘仆仆的几人,尤其是蕾娜薇那身显眼的盔甲和楚隐舟腰间的手枪,语气稍微缓和了些:
“不过,不管怎么说,几位也是在地牢里讨生活的旅人,看着也不象那帮该挨刀子的土匪。进来歇个脚吧,镇子里还算安全。”他侧身让开通路,然后对门内一个正在打盹的年轻守卫喊道:“喂!醒醒!带着几位……呃,客人,去见见镇长大人!咱们镇子以前也不是没招待过路过的冒险者和商队,规矩你懂!”
那年轻的守卫一个激灵醒来,揉了揉眼睛,连忙应声,有些拘谨地弯下腰,对楚隐舟几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几位,请跟我来,镇长办公的地方就在前面不远。”
楚隐舟微微颔首,目光迅速扫过门后的景象,街道还算整洁,但行人稀少,且大多行色匆匆,脸上带着一种压抑和警剔。
空气中弥漫的家畜气味更加浓郁,但那股缺那丝若有若无的,不和谐的血腥与腐败的甜腻气味,也变得更加清淅。
他们跟随着年轻守卫,踏入了这座丰穰镇。去见镇长,或许是了解此地真相的第一步。
跟随着年轻的守卫,楚隐舟一行人踏入了丰穰镇的主街道。与砂岩哨站的贫瘠破败相比,这里确实显现出一个曾经富庶小镇的底子。街道由相对平整的石板铺就,两旁甚至还有简陋的排水沟。一些房屋是两层结构,虽然许多外墙斑驳,窗棂破损,但整体的建筑规模和气派远非先前的哨站可比。
空气中弥漫的牲畜膻骚味愈发浓烈,混杂着地下聚落特有的潮湿霉味和人居的烟火气。路上行人不多,大多面色疲惫,行色匆匆,偶尔投来的目光也带着审视与麻木。
他们路过一间门口挂着歪斜木质酒杯招牌的酒馆,里面正传出喧闹的人声。几个醉醺醺的汉子抱着空酒瓶,直接瘫倒在门外的泥地上,鼾声如雷。
紧接着,一栋装饰得格外扎眼的二层小楼吸引了楚隐舟的注意。楼体的油漆颜色过于鲜艳,与周围灰暗的建筑格格不入。二楼围着雕花的木栏杆,几个穿着暴露、脸上涂抹着浓艳妆容的年轻女子正倚在栏杆上,慵懒地抽着烟卷,好奇地打量着路过的他们,目光带着审视与一丝挑逗。楼前挂着一个夸张的招牌,画着暧昧的图案,“欢愉之巢”,这是一家妓院。
守卫似乎对此习以为常,目不斜视地继续带路。最终,他们停在了一栋明显比周围建筑更加气派,由石块垒砌而成的三层建筑前。
这里是镇子的行政中心,门口站着两名手持老式火枪,穿着完整皮甲,神情严肃的守卫。
领路的年轻守卫上前与门卫低声交谈了几句,说明了楚隐舟几人的“圣骑士”身份和来意。其中一名门卫打量了他们一番,尤其是蕾娜薇那身行头,这才点了点头,推开沉重的木门,示意他们进去。
门内是一个宽敞的前厅,地上铺着几张鞣制工艺尚可,但边缘已有些磨损的兽皮地毯。墙壁上挂着一些描绘狩猎或丰收场景的挂毯,色彩虽已黯淡,仍能窥见昔日的荣光。
然而,与这试图维持的体面格格不入的是,厅内有几个文书打扮的人正抱着大摞的文档,神色慌张地来回奔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虑和忙乱的气息。
引路的守卫没有停留,带着他们直接踏上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楼梯在脚下发出“嘎吱”的声响。来到二楼一条铺着更厚实地毯的走廊,守卫在一扇雕刻着谷物与牲畜图案的厚实木门前停下。
还未等守卫敲门,门内就传出了男女混杂的,放浪的嬉笑声。守卫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尤豫了一下,还是抬手叩响了门扉。
随着敲门声响起,里面的嬉笑声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更加高亢。守卫又敲了一次,依旧没有回应。他试着轻轻推了推门,那门竟是虚掩着的,应手开了一道缝隙。
通过门缝,可以看到房间内部的陈设比楼下更为奢华,一张宽大的,铺着某种光滑兽皮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个身材肥胖,穿着绣有金色纹样丝绸长袍的中年男人。
那个肥胖的中年男人面色红润,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此刻正左拥右抱着两名衣着轻薄,妆容妖艳的年轻女子。他的手很不老实地在女子身上游走,引得她们发出夸张的娇笑声。
那胖子显然就是镇长。他恰好面朝着门口,看到了推门而入的守卫和门外的楚隐舟几人。好事被打扰,他脸上的淫笑瞬间变成了暴怒,肥肉横生的脸庞涨得通红,不等守卫开口,就抓起桌上一个笔筒猛地砸了过来,同时破口大骂:
“滚出去!没眼力的东西,谁让你进来的?没看到老子在忙吗!
守卫被笔筒砸到身上,也不敢躲闪,硬着头皮想解释:“镇长大人,他们是旅者,队伍里还有圣骑士……”
镇子粗暴地打断了他,继续咆哮:“什么狗屁圣骑士流浪汉,我管他们是谁!随便找家酒馆旅店打发了就行,别他妈来烦我,滚!”
镇长唾沫横飞,怀里的两个女人也发出吃吃的笑声,饶有兴致地看着守卫的窘迫。
守卫无奈地叹了口气,默默退了出来,轻轻带上了门,转身对楚隐舟几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低声道:“实在……实在抱歉,几位贵客,镇长大人他……他现在正忙于处理紧要公务,实在不方便接见……”
楚隐舟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仿佛将内外分成两个世界的房门,嘴角忽然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他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地对守卫说:
“无妨,我们理解,镇长大人日理万机嘛。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他处理公务了。”
他的目光又落回那扇奢华的房门上,心中对这丰穰镇的现状,以及这位镇长的“成色”,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
起码,他见到了这座丰穰镇里的第一头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