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不懂朝政,除了担心儿子的身体,最操心的便是他的人生大事。
眼看他年岁渐长,后宫空置,她这心里就跟油煎似的。
“天下女子千千万,临渊,未必非要寻那十全十美的,你怎么就不能尝试着接触接触呢,或许就能遇到合眼缘的?”太后苦口婆心地劝道。
德福听得是心惊肉跳,冷汗直流。
哎哟他的太后娘娘哎,可别再说了,您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陛下以前不开窍,如今是开窍了,但这根本就是……哎,就是一道无解的难题啊!
赫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就在太后以为他又要象往常一样沉默时,他却忽然开口,“其实,儿子有心悦之人。”
其实赫连??也说不上是什么时候动心的。
可能是从失身那时算起,就放在心中,毕竟他们都是彼此的第一次,肌肤相亲,恩爱缠绵过。
后来,她两次救他……梦得多了,便再也忘不掉了。
“当真?”太后气也不叹了,身子也坐直了。
她急切问道,“是哪家的姑娘?姓甚名谁?何时召进宫来让哀家瞧瞧?”
赫连??摇头,“不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了?”太后怕他又钻牛角尖,急忙道,“管她是高矮胖瘦,总要相处了才知道。娶妻娶贤,只要人品端方,有些小问题又算得了什么?”
“有问题便要想法子克服,你怎的还没开始就先放弃了?”
“是那姑娘容貌有瑕,还是身世低微?这都不是问题!只要你喜欢,哀家……”
“母后,”赫连??打断太后的话,一字一顿道,“她已经……罗敷有夫。”
罗敷有夫?!
老天……
太后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就知道,这孩子从小性子就执拗偏激,心思极重,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这么多年不近女色,这一动心,竟然还喜欢上人妻了?
这如何了得呀!
……
从慈宁宫出来,赫连??回了养心殿。
他秉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在殿内静立片刻,鬼使神差地找出上回的观音画象。
以前他只觉画中菩萨宝相庄严,此刻再看,却觉得那眉眼轮廓,那微垂的眼睑和淡然的唇色,竟与宁姮有说不出的神似。
她虽然时时看着漫不经心,超然物外,但有人受伤是真救,哪怕自己怀着身孕,也毫不尤豫地冲上前。
那份果决,与她平日那副慵懒随性的模样判若两人。
若当时换了旁人,她也会那般不顾自身安危吗?
是因为……受伤的是他,还是因为怀瑾的缘故?
指尖拂过画中菩萨的眼眸,赫连??有些失神地想着。
这时,德福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觑着他的脸色,低声道:“……陛下,睿亲王在殿外求见。”
赫连??将画象卷好,小心放回原处,“宣。”
陆云珏提着精致食盒走了进来,他脸色比先前好了不少,多了些红润之色。
“表哥。”他脸上带着温和笑意,将食盒轻轻放在桌上,“明日便是中秋,我和阿姮在家里鼓捣着做了些月饼,想着带过来给表哥尝尝鲜,不是什么稀罕物,就是一份心意。”
赫连??命德福接过食盒,语气如常,“有心了。你身子不好,让底下奴才送来便是,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语虽如常,但那股萦绕在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生疏感,却挥之不去。
个中缘由,他们都心照不宣。
只是谁也不愿,或者说没主动去先戳破那层窗户纸。
见殿内空寂,奏折高摞,陆云珏抿了抿唇,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以往中秋,即便没有盛大的宫宴,他们兄弟二人也会寻个安静处,对酌赏月,闲话家常。
如今却……
陆云珏不愿兄弟之情就此疏远,他主动开口邀请,“表哥,若明日空闲,不如去我府中,咱们一起过节?”
赫连??动作一顿。
对上陆云珏带着期盼的目光,他唇角扯出一抹算是笑意的弧度。
“不了,最近朝政繁多,有些不得空。”
他抬手指了指那摞高高的奏折,似叹似嘲,“你也看到了,这折子每日批,都还象是批不完一般。都说皇帝富有四海,可这位置实际坐起来也没有那么自在快活。”
陆云珏很少被赫连??如此直接地拒绝,一时有些惊愕地抬头。
以前不管朝政如何繁忙,表哥总能抽出空来,时时过问他的近况,关心他的身体。
他喉间微哽,声音低了几分,“表哥,我……”
赫连??抬手,轻轻拍了拍陆云珏的肩膀,“不必多言,朕都明白。”
“月饼朕收下了,多谢你和弟妹一番好意,你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便不留你用膳了。”
眼见气氛微凝,陆云珏知道今日不宜再多言。
只是临走之际,他停下脚步,轻声道,“表哥,等阿姮生了孩子,身子方便了……我们能好好谈谈吗?”
哪怕直接挑明,将一切摊开在阳光下,也好过现在这样。
兄弟之间隔着无形的屏障,互相猜度,彼此煎熬。
赫连??望着他单薄却挺直的背影,终是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好。”
养心殿内重归寂静,赫连??打开那个食盒。
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个月饼,样式精巧,花纹繁复,甚至还有两个印着兔子型状的,看着十分用心,手艺丝毫不逊色于御膳房。
他拿起一个,掰开放入口中。
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莲蓉细腻,饼皮酥软。
赫连??慢慢地咀嚼着,甜味充斥口腔,但心里泛起的,却是难以言喻的苦涩滋味。
如同吞下了未熟的莲子心,一路苦到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