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脚步顿住,他来这里干什么?
这是怀瑾的住处,里面住着他的妻儿,共享着天伦之乐……
眸中闪过一丝自嘲,赫连??正欲转身离去。
刚从院内出来的王管家一眼瞧见了他,吓得一个激灵,慌忙跪地行礼,“老奴参见陛下!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
“起来吧。”赫连??语气平淡。
这下,他若立刻离开,反倒显得刻意奇怪了。
他顺势问道:“怀瑾在做什么?”
这话以往帝王就经常问,王管家没觉得哪里不对,“回陛下,王爷和王妃正在里头用膳呢……您用过了吗?不嫌弃的话,不如和王爷王妃一起……”
话还没说完,王管家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大嘴巴子。
陛下有整个御膳房伺候,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哪里就要凑过来吃他们王府的寻常菜色了
以前倒也罢了,现在王爷娶了王妃,总该是要避嫌的。
然而赫连??思索了片刻,竟颔首,“可以。”
王管家脸上微露愕然之色,但天子金口已开,他不敢多问,连忙侧身引路。
“是,是!老奴这就去通传,陛下请!”
……
里面,一家四口正在用膳。
三个坐着,唯独宁姮待遇特殊,半靠在躺椅上。
她体内的毒早就清干净了,精神也恢复了,但身边所有人都固执地认为她“没好利索”,对她实行严加“看管”。
吃饭更是重中之重,之前差点就要端到床上喂了。
在宁姮的强烈抗议和据理力争下,才勉强争取到——把躺椅搬到饭桌旁,她半躺着被人喂食。
那架势,看起来不象用膳,像临死之前吃最后一餐。
听到管家通传陛下驾到,阿婵和宁骄迅速对视一眼,同时看向宁姮,以眼神无声交流,【糟糕!皇帝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宁姮眼神平静,【早就暴露了,淡定。】
宁骄愕然,【什么时候的事,我咋不知道?前晚?】
【不,更早。】
在场四人,加之赫连??五个人,竟只有陆云珏是全然被蒙在鼓里的。
陆云珏对赫连??过来并不奇怪。
未成婚之时,他与表哥就时常一同用膳,一家人,没那么多讲究。
陆云珏命人添碗筷,顺便再做两道赫连??素来爱吃的清蒸鲥鱼和蟹粉狮子头。
“表哥来也不让人说一声,再晚来点,怕是只有残羹冷炙招待了……”
宁骄这回是实实在在见到皇帝本尊了,还如此近距离。
心头又是激动又是发怵。
毕竟眼前这位可是封建朝代手握生杀大权,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人全家掉脑袋的,她只是个平头百姓,惹不起,真的惹不起。
宁骄连忙拉着阿婵一同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现任丈夫和曾经的“一夜奸夫”聚在一张饭桌上了,宁姮觉得这场面着实有些诡异。
她慢吞吞地,作势要撑着躺椅扶手起身行礼。
如今月份大了,任谁第一眼都看到了她的肚子。
赫连??也不由得看过去,想到那里正孕育着自己的骨血,心头莫名一软。
但随即,他又精神分裂似地冷了脸,面皮紧绷。
“不必行礼,坐吧。”
宁姮从善如流地半躺了下去。
赫连??一来,原本轻松随意的家宴瞬间变得象领导聚餐,空气都仿佛沉重了几分。
宁骄觉得浑身不自在,连忙找了个借口,拉着面无表情但眼神警剔的阿婵,迅速退出了这是非之地。
剩下三人围坐,气氛微妙。
宁姮只埋头,自己吃自己的。
陆云珏则挑起话头,和赫连??闲聊,“表哥,那幕后之人可抓住,表哥预备如何处置?”
赫连??道:“那日下毒的,有两批人。”
竟有两批?
陆云珏心惊,“分别是谁?”
赫连??看了宁姮一眼,见她埋头吃饭,半点不受影响。
就道,“一个是端王,另一个,朕还在查。”
原先赫连??也以为全是端王所为,为了自己,也为了儿子,他下手不稀奇。
但细查之后,却在那满口叫冤,但咬死不说的太监身上发现了南疆的刺青,竟还是个异族奸细。
见陆云珏表情凝重,赫连??宽慰道,“不必担心,都是秋凉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陆云珏知道他素来有谋算,也就没再问了。
但凡表哥想杀的人,阎王不敢不收。
扯了几句闲,赫连??忽然将话题转向宁姮,“弟妹此番解了毒,身体可好些?”
宁姮将嘴里东西咽下,才抬头,“已经好多了,有劳……表哥关心。
一句表哥,让赫连??的表情变得有些难以形容的微妙。
但他好歹是当皇帝的,惯于掌控情绪,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赫连??又问,“其实朕心中一直有个疑问,那鸩毒凶猛,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那枚解药当真神效……不知弟妹手中,可还有多的?”
宁姮摇头,“没了,此药所废药材极其难寻,世间只此一颗。”
“你可将所需药材写下来,朕命人去寻……若还能制出来,无论耗费多少金银,都无妨。”
宁姮知道他问这个的目的是什么。
可她静默数秒,“哪怕还能制出来,也……治不好怀瑾,他的身体底子,早已经毁了。”
若是怀瑾刚中毒时便有这还魂丹,或许还有救。
可那时她宁姮还没出生呢,哪儿来的解药?
鸩毒见效极快,长年累月侵蚀下来,他体内的脏器早已纤维化,机能衰败。
就跟阿娘说过的现代“百草枯”差不多,一旦入口,损伤极大。
她这次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侥幸。若非阿婵及时赶到,服下还魂丹,加之她自身体质特殊且救治及时,恐怕也凶多吉少。
只是她素来淡定,看着没事人一样,实则也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陆云珏的眸色微微黯淡下去。
人总是这样,即便知道希望缈茫,也还是会存着一丝妄想,期盼着奇迹。
因为陆云珏的病,饭桌上的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赫连??却很快振作起来,“事在人为,万事无绝对,总要尽力一试才知结果。”
宁姮知道他们兄弟感情好,不忍彻底掐灭这微弱的希望,便将内核的几味珍奇药材口述出来。
陆云珏记性极好,听了一遍便起身道:“我去书房找纸笔记下,免得忘了。”
如今,厅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赫连??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七个月了?”
“是。”宁姮应道。
“你就打算一直这样?”赫连??眉头微蹙,带着帝王的强势与不赞同,“你腹中乃是龙裔,岂可一直流落在外,身份不明?”
陆云珏在时,两人尚能维持着表面的距离与恰到好处的疏离。
此刻人一走,宁姮便懒得再装,语气也随意了许多,“这都还没生下来,谁知道是龙是虫?”
“指不定是只懒趴趴的瞌睡虫呢,跟着怀瑾寻常富贵平安一生,不挺好。”
赫连??气恼,“你!”
她怎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贬低他们的孩子?
赫连??本就生得俊美无俦,平日里威仪深重,令人不敢直视,但只要细看,便会发现他眉眼极其精致,鼻梁高挺,薄唇棱角分明,组合在一起堪称造物主的恩赐。
那双漆黑深眸此刻因薄怒而更显锐利,却也流光溢彩,动人心魄。
宁姮当初就是看上了他这副顶级的皮囊,若单论长相,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找不出几个能与他相提并论的了。
她忽然心血来潮,问道,“你要摸摸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