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并未立刻叫起,深沉的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那个低垂着头的身影上。
一时间,现场气氛有些诡异的凝滞。
片刻后,赫连??才缓缓开口,“平身。”
帝王幽邃的黑眸牢牢锁住塘边那抹倩影,唇边浅笑意味不明。
之前总有各种“巧合”让她避开,没想到今日竟在这湖畔“偶遇”上了。
好几次她的背影都叫他感觉到熟悉,他倒要亲眼看看,这位屡屡避而不见的表弟妹,究竟在躲些什么?
“弟妹今日怎么得闲出来?”
赫连??道,“之前母后多次传召,弟妹纷纷推拒,还以为弟妹……专程躲着呢?”
宁姮眼皮跳了跳。
从没见面就能知道她的身份,这帝王果然不简单。
她身形微颤,似怕极了,“太后爱重,臣妇岂敢……只是如今的身子实在不便,有负太后心意,还望陛下恕罪。”
赫连??表情似笑非笑,“说来,上次弟妹专程入宫为朕医治,大功一件。”
“未曾当面致谢,是朕的不是。”
宁姮将头垂得更低,刻意将声音夹了夹,变得柔弱,“陛下言重了,您是王爷的兄长,又是一国之君,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妇的本分,哪里担得起陛下亲自致谢……”
回答得中规中矩,挑不出错处。
甚至连声音都是怯怯的,极小心翼翼。
赫连??心头那点因被躲避而生的探究心思,忽然淡去不少。
原以为这弟妹是藏着什么秘密才躲着他,如今看来,恐怕是碍于自己二嫁之身,又怀着前夫的孩子,心内惴惴不安,才不愿面见天颜,怕失了礼数。
他心下释然,语气也缓和些许,“天气有些燥了,弟妹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免得怀瑾担心,冒着暑热出来寻。”
宁姮继续低眉顺眼,躬敬应道:“……是,谢陛下关怀。”
私下却暗暗翻了个白眼。
德福见状,立刻扬声:“起驾——!”
御驾再次激活,从垂首恭立的宁姮和秦楚身旁经过。
两人再次屈膝行礼,“恭送陛下。”
赫连??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宁姮低垂的后颈,一抹形似蝴蝶的赤红色胎记,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帝王瞳孔骤缩。
“——停!”他猛地喝道,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厉。
德福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吓了一跳,慌忙示意仪仗停下:“陛下?”
却见天子面色大变,竟不等轿辇停稳,便直接起身,大步流星地跨了下来,几步便走到了仍维持着行礼姿势的宁姮面前。
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压迫性的阴影,笼罩住宁姮。
赫连??紧紧盯着她那截白淅的后颈,声音低沉紧绷。
“抬头。”
哪怕秦楚再神经大条,也觉出哪里不对的样子。
宁姮是睿亲王的媳妇儿,陛下和表弟关系再如何好,但这般直勾勾地盯着弟媳后颈看,也实在是逾矩了。
她大胆上前,“陛下,睿亲王妃出来已久,怕是有些累了,还是让臣女送她回去吧……”
“朕让你抬头。”帝王声音沉了下来。
多半是露馅了。
宁姮心下暗叹,缓缓抬头,露出了那张清丽绝伦,此刻却徨恐不安的脸。
饶是赫连??见惯美人,在见到宁姮面容的霎那,也不免一窒,但随即,他眼睛微眯。
“你后颈上是……胎记?”
天子垂问,且话题明显偏向私密,绝非臣下能随意旁听。
德福心里猛一个咯噔,暗道不好,连忙挥手示意,所有随侍的宫女、太监立刻躬身退开,连带着还想说什么的秦楚,也被客气地“请”到了十米开外。
转眼间,湖畔柳荫下,只剩二人相对而立。
宁姮:“……是胎记,陛下何故有此一问?”
胎记。
这世上竟有如此巧合。
赫连??逼问,“形似蝴蝶?”
“陛下,您实在失礼……”宁姮声音轻颤,似怒又含怨,“我是怀瑾的妻子,是您的弟媳,君臣有别,男女大防……您怎可直接询问我这般私密之事?”
她这怯怯懦懦的模样,与那日态度慵懒,恶劣将他“吃干抹净”,事后还留下个假名的女子判若两人。
但赫连??不依不饶,“朕记得,你是若县人?”
狗皇帝,有完没完。
宁姮低声道:“……是。”
赫连??低笑了一声,毫无预兆地直接伸手,朝她身侧探去。
宁姮克制住想要扎他两针的冲动,只往旁边小挪了两步。
“陛下,您……要做什么?”
然而,赫连??的手并未碰到她分毫,只是越过她,从身畔的鱼篓里,精准地拎起了其中一条最肥美的鱼。
“朕看这鱼鲜得很,想讨一条回去炖汤,弟妹……该不会舍不得吧?”
宁姮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怎么会……”
“能被陛下看重,是这鱼的福分。”
赫连??扬手,直接将那条还在甩尾的鱼朝后抛去,“德福,回去把这鱼烹了,晚上正好喝鱼汤。”
德福接到从天而降的胖鱼,长长松了口气,“是。”
原来陛下只是馋鱼了,吓他一跳。
还以为陛下鬼迷心窍,要对睿亲王妃做出什么不合礼法的事情来呢,真是虚惊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