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珏是被屋外嬷嬷的声音唤醒的。
“王妃,时辰不早,该去给大长公主敬茶了……王妃?”
陆云珏睁开眼。
昏睡了几天,他本以为醒来又会是熟悉的四肢沉重,却意外地感觉身子比之先前松泛不少。
就连心口那常年的窒闷感也似乎减轻了些许。
陆云珏撑着手臂坐起来,却意外发现,身侧还睡了个人。
他猛地一怔,意识逐渐回笼。
视线扫过四周——入眼皆是鲜艳的红,帐幔、被褥、甚至桌案上都贴着大红喜字。
陆云珏立马意识到,昨日应当是他的大婚之日。
心中陡然生出些懊恼与愧疚,如此重要的日子都能昏睡不醒……他这身子,的确是不争气到了极点。
宁姮还睡着,昨晚折腾晚了,加之有孕后本就困倦,此刻睡得正香。
她睡着的样子和平时很不一样,若说平日里她气质清冷绝尘,时常带着疏离之感。
那么睡着后则是眉眼柔和,多了几分柔软,竟象只慵懒窝着的猫儿。
哪怕他们并无感情基础,陆云珏的心也象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下。
屋外,嬷嬷没听到回应,又轻轻敲了下门,“……王妃?您可醒了?”
都巳时了,新妇敬茶早就迟了,若非屋内一直半点动静都没有,她也不敢一再催促。
却没想到来开门的竟是自家王爷。
陆云珏披着外衫,脸色虽仍显苍白,但精神头瞧着竟不错。
他压低声音道,“嬷嬷,阿姮还睡着,你同母亲说一声,敬茶之事稍待片刻吧,不急。”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如此轻松了,说话都多了几分力气。
左右大长公主府就在隔壁,他又没爹,一家子人,不需要讲究那么多虚礼。
“王爷,您醒了?!”
刘嬷嬷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敬茶不敬茶,她眼睛瞪得象铜铃,难以置信地看着陆云珏——王爷竟然不需要别人搀扶,独自从内室走到了门口!
刘嬷嬷激动得无以复加,原以为冲喜只是求个心理安慰,没想到还真有用啊!
王爷这看着……竟象是大好了不少。
“王爷您感觉怎么样?老奴立马去禀告殿下……殿下要是知道您醒了,不知该多高兴!”刘嬷嬷激动得语无伦次。
陆云珏无奈地笑了笑,“嬷嬷,小声些。”
刘嬷嬷连连点头,压着狂喜的嗓音道,“哎!哎!老奴知道,王爷您快回去躺着,再歇会儿。”
“老奴这就去告诉殿下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说起来刘嬷嬷都已是当祖母的年纪,此刻却象是打了鸡血,健步如飞地朝着大长公主府的方向奔去。
陆云珏倒不想再躺着了。
他这破身子,一年里有大半年都在床上度过,早就躺得厌烦了。
他轻轻关上门,回到内室,却没有再上床,只是在床边的软榻上坐下。
拿起一本未看完的书,静静等着宁姮醒来。
……
宁姮倒也没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主要是因为她内急。
肚子里这孩子别的倒还省心,不闹腾,只是一天天长大, 她去方便的次数与日俱增。
睁开眼,首先看到的便是她那病美人夫君放大的俊脸,他靠在床边软榻上,晨光通过窗棂洒进来,给他镀上柔和的光晕。
“阿姮,醒了?”
见她睁眼,陆云珏放下书卷,温和地开口。
宁姮觉得阿娘说得没错,大清早看到这样的美色,的确是赏心悦目。
她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你呢,身体好点没?”
“好多了。”陆云珏温和开口,“昨夜,劳烦你又给我针灸了?”
他虽昏睡,隐约有些印象,似乎有银针刺穴的感觉,身上也残留着药浴的气息。
原以为是太医,现在想来,之前那些太医似乎还没有如此精湛的医术。
宁姮:“恩。”
她点点头,算是承认,并没多说。
两人一问一答,相处模式不象是新婚夫妻,倒象是经年好友,或是早已习惯了彼此的老夫老妻,透着一种诡异的和谐。
看着宁姮穿着寝衣从他的床榻上起来,陆云珏耳根微微发热,抿了抿唇。
“昨日,是你我新婚……”
“恩呢。”宁姮急着去解决生理须求,随便应了声,就低头找鞋。
陆云珏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继续道,“对不住,是我这身子不争气,未能亲自去侯府迎亲……”
甚至,连她穿喜服是何等模样都未曾见到,想来定是极美的。
宁姮倒是没想过他会在意这些,边趿拉上鞋,边无所谓地摆摆手,“无妨,你的皇帝表哥帮你接亲了,排场大得很。”
“表哥?”陆云珏有些意外,但不多。
他病重未能起身,按表哥的性子,亲自替他迎亲撑场面,倒也合理。
“那……拜堂?”他迟疑着又问,无法想象那是如何完成的。
“一只大公鸡。”
宁姮道:“应该还在后厨,依我看,下午便炖了吧,咱俩一起补补。”
拜个堂叽叽喳喳的,吵得她头疼,不如物尽其用。
陆云珏:“……”
好歹是替他拜堂的,便只有这个下场吗?
“好,我命膳房去处理。”
宁姮看了眼天色,“是不是该去敬茶了?你先等等,我得先去趟恭房。”
陆云珏道,“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母亲那边我差人打过招呼。”
果然是看好的睡觉搭子,人还怪好的嘞。
……
陆云珏院里清净得很,没有那些莺莺燕燕的美貌丫鬟,只有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厮。
昨晚新房外候着的那两个丫鬟还是临时指过来的,虽然宁姮只习惯阿婵在身边,但阿婵只擅长杀人下毒,日常还真的需要手巧的两个丫鬟在身边。
新婚第二日,打扮不能过于素净,失了礼数。
不过宁姮向来不喜欢太复杂,丫鬟便简单给她挽了个发髻,钗环也是素雅大方的。
一番忙活下来,已接近午时了。
敬茶已是迟得不能再迟。
其实若换了旁的新妇如此没规矩,大长公主定然不会给好脸色看。
但人总有软肋,儿子的身体情况她再清楚不过,多少太医国手看了都束手无策。
要么叹气,要么皱眉摇头,早已暗示她准备后事。
所谓冲喜,更多是走个形式,全了最后一点念想。
要是冲喜真的那么管用,当初她那瘟鸡父皇早就纳上十个八个年轻妃子冲喜了,哪至于那么早就嗝屁?
如今儿子不仅醒了,气色和精神头看着竟比昏睡前还好上不少,这其中的蹊跷大长公主略一思忖便猜到。
多半是昨晚她给怀瑾瞧过了。
就冲这点,别说只是迟来敬茶,便是把这王府屋顶掀了,大长公主也能淡定地夸她掀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