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儿。
李易见沉霜儿仍有些迟疑地望着下方那庞大的紫睛蛛尸体,觉得弃之可惜,不由莞尔一笑。
“不过是头级上阶妖兽的尸身罢了,无需为此耗费神计较。”
他话语微顿,神色间多了几分郑重,“眼下随我去见你祖父才是正事。他体内的寒毒积年已久,拖延不得。”
听到李易准备出手相助,沉霜儿那双明澈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既有绝处逢生的喜悦,又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忐忑。
只是那光亮只持续了一瞬,便迅速黯淡下去。
她贝齿轻咬下唇,神色间浮现出明显的窘迫与挣扎,声音也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前辈,您的大恩霜儿感激不尽,只是——可是——”
李易目光似无意般掠过少女那身洗得发白、边缘处甚至有些磨损的旧道袍。
宽大的袍身衬得她身形极为单薄。
他立刻明白了少女的顾虑所在。
显然是担心自己家境清贫,不仅拿不出够买丹药的大量灵石,又平白欠下难以偿还的人情。
想到此处,他心中暗叹,当真是一岁年龄一岁心。
当初赠给她小增元丹时,还是个贪嘴偷吃鸡腿,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那时她的眸子里只有对修仙的好奇与渴望,何曾有过这般踌躇不安的神色。
转眼间,就知道人情世故与世间冷暖了。
也不知这一年多来到底经历了多少艰辛。
他放缓语气,声音里带着几分长辈的慈和,“灵石的事,你不必忧心。
“我既开口,这些开销自然由我来承担。”
见少女仍有些不安,他又温言补充道:“后续一切调养用度,所需的丹药、灵药我自会一并料理妥当。
“你眼下唯一要做的,便是放宽心,带我去见你祖父。”
沉霜儿听闻此言,登时大喜,那点因为初见而产生的拘谨立刻被巨大的惊喜冲散。
她不再尤豫,身形轻盈一纵,便跃上了青灵舟。
动作干净利落,显见这一年多来在身法上下过苦功。
随即她回头朝下方一招手,声音清脆:“小白,快上来!”
那只为“小白”的灵鹤极通人性。
闻言发出一声欢快而清越的鹤唳,双翅一展便灵巧地飞上灵舟。
好在李易这艘青灵舟炼制得颇为精巧,内部空间远比看上去要宽敞许多。
此刻即便容纳了李易、上官玉奴、沉霜儿三人,再加之一头体型巨大的灵鹤,舱内依旧显得绰绰有馀,丝毫不见逼仄。
甚至莫说是眼下这几人,即便再来两人,也绝对容纳得下,且不会显得拥挤。
此时的灵鹤,自觉地走到一处不影响众人的角落,乖巧地收拢羽翼安静地伏卧下来。
随即它又歪了歪头,睁着一双黑豆似的明亮眼睛,充满好奇地打量着舟内陌生的众人。
那副灵动机敏的模样,看得一旁的上官玉奴眼中不禁流露出几分喜爱。
时光荏苒,故人重逢。
能再次看到沉霜儿,并且见她已经成为了真正的修仙者,李易作为它的仙道领路人,心里还是极为高兴的。
当初增丹,纯属一念之仁,并未图什么回报。
如今回首,这天地间的缘法造化,当真玄妙不可言。
若非那日在坊市综务殿前,恰遇困顿的爷孙二人,他也不会动了那一点恻隐之心。
若无这段因果,暗藏玄机的古画卷轴便会与他失之交臂,而后来助他两次脱险的“青雷翅”,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了。
长生路上,一饮一啄。
今日之果,皆系昨日之因。
如今投桃报李,帮这陷入困境的爷孙俩一次,了却这段因果,在他看来也属理所应当。
更何况,以他如今远超同阶的丹术和深厚的法力,为一个炼气期修士驱除体内积年的寒毒,不过是件举手之劳的小事罢了。
“霜儿,你——”
李易开口,本想顺势问出心中的诸多疑惑,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心中的疑问实在太多了。
此女身具双灵根,天赋固然称得上不错,但她的修行进度委实快得有些太过骇人。
不过一年半的时间,竞能从一介凡俗直入炼气五层之境。
甚至隐隐有突破到炼气六层的迹象。
这般速度,绝非寻常功法或是普通资源堆积所能达到,定然另有际遇。
再者,她一个炼气中期的小修士,何德何能竟能拥有如此灵智非凡、明显出自御兽名家的灵鹤?
修行速度与珍稀灵宠,无论哪一样,似乎都不该是沉霜儿这样一个毫无背景、仅与年迈祖父相依为命的孤女所能轻易拥有的。
最关键的一点,她身上那件能隔着飞舟、在他未露真容时就准确感知到他“厉归真”气息的宝物,究竟是什么?
然而,这一切盘桓在心头的疑问,最终都被他按捺了下去。
他深知,久别重逢,必然有陌生感。
况且这妮子经历变故,心防必定比常人更重。
若此刻骤然问出一连串触及根底的问题,极易引起对方的警剔和紧张。
人一旦紧张,要么言不由衷,要么语焉不详,反而得不到真正想要的答案。
故而,他只是操控着青云舟重新升高,调整方向,朝着青竹山脉的东南方位飞去,将满腹疑问暂且压下。
李易虽沉默不语,但舟上的气氛却并未因他的沉默而变得冷滞尴尬。
身旁的上官玉奴是何等心思玲胧,善解人意?
她一眼便瞧出沉霜儿的些许拘谨与李易刻意维持的距离感。
只见她妩媚一笑,自然而然地坐到沉霜儿身侧,嗓音温软:“妹妹这般年岁,正是青春正好之时,何必如此拘束?
“来,尝尝这灵樱果,最是滋养气血。”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精致的储物袋中取出各式灵气盎然的果脯、香甜软糯还冒着丝丝热气的灵糕,亲热地递到沉霜儿手中。
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便同沉霜儿迅速熟络起来。
两人挨坐在一起低声窃窃私语,那亲昵的姿态,竟好似相识了多年的闺中密友一般。
甚至连那只名为“小白”的灵鹤,因为贪嘴吃了玉奴特意递出的几枚饱满灵果,亦是心甘情愿地低下头颅,任由她那玉手在洁白的翎羽上轻轻抚摸。
李易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对玉奴这份长袖善舞的本事又高看了一分。
有她在身边,可说着实省却了许多麻烦。
但与此同时,他心下也是无奈苦笑。
只因闺蜜之间的私密话语,总有一两句不可避免地随风飘入他的耳中。
谈论的,尽是些女儿家的话题。
只听沉霜儿语气中满是惊羡。小声赞叹上官玉奴那丰满婀挪,起伏有致的身段。
尤其玉奴饱满的丰臀与纤细腰肢构成的曼妙曲线,就算女人看了也是移不开眼。
言语间,还透着一丝对自己青涩身板的懊恼。
甚至红着脸小声讨教,该如何才能让自己也变得更“有女人味”一些。
她今年已经快十九岁了,很多都嫁人生子。
但平日里一起长大的男修,只当她是可以喝酒谈天,诉说心中苦事的兄弟,真是气煞人也。
而上官玉奴闻言,竟也罕见地收起了柔媚玩笑之色,转而露出一副知心姐姐的认真模样,她挽着沉霜儿的手,开始一本正经地倾囊相授。
从平日需多食羹汤与药膳滋补气血,到一部某个凡人女修宗门叫什么玉女培元诀,有助凸显曲线,减缓气血衰老的武学功法。
甚至连呼吸吐纳的特定节奏都细细道来,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
这番“教程”直听得前方的李易哭笑不得,只能强自收敛心神,眼观鼻,鼻观心,默念非礼勿听。
更让他哭笑不得的是,沉霜儿这死丫头看似懵懂单纯,胆子却不小,问题却一个比一个大胆。
竞然凑到玉奴耳边,“玉奴姐姐,师叔他二十多岁的筑基修士,眼光肯定高的很。
“你是用了什么法子,还未到炼气后期,就能让师叔独独带在身边游历,如此恩宠?”
说完,一脸羡慕的看着她腰间的中阶储物袋与还未收进去的五行剑,“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秘诀?”
上官玉奴闻言,先是一怔。
随即眼波流转,瞥了一眼看似目视前方实则耳根微动的李易,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同样压低声音,叶气如兰:
“秘诀自然是有的,不过嘛,可不是单靠修炼就够的哦——”
随后声音越发小了。
听到这里,李易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目光依旧平视前方云海,仿佛全然未觉身后的私语。
但是身后的二女终于换了话题,改为聊起了如何突破炼气后期。
一路疾驰两百馀里,觉得差不多了,李易这才转过身来,“霜儿,说起来,你我分别不过一年有半,你的修为进境竟如此神速,实在令师叔惊讶。
“可是近来有什么非凡的际遇?
“还有,为何有这灵鹤作伴?”
沉霜儿正捏着一块桂花灵糕,闻言动作一顿。
她抬起头,脸上露出比李易方才还要惊讶几分的神色,一双明眸睁得大大的,反问道:“师叔,您竟然不知道?”
李易被她这反应弄得一怔,心下暗道:这丫头,莫非真有什么人尽皆知唯独我不知的奇遇?
正想开口,却见沉霜儿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被一层黯淡的哀伤所取代。
她轻轻抚摸着白鹤的脖颈,低声道:“小白是师父赐予的。师父他老人家是坊市灵兽堂的管事,可惜在十天前陨落了。“
李易闻言,眉头骤然拧紧。
青竹山坊市灵兽堂的管事,他尚有些印象。
乃是本家,也姓李。
记得是个面容和善、性子有些沉默寡言的老修士。
修为筑基中期,平日里深居简出,颇有些与世无争的淡泊。
这般人物,竟会突然陨落?
“陨落”这两个字,绝非寿元耗尽、安然坐化。
而是特指遭遇了不测的意外。
或许是在闭关冲境时心魔反噬、法力失控逆冲。
也可能是在与其他修士的争斗、秘境探宝中被击杀。
甚至可能是被意外夺舍,或是猝不及防撞上空间裂缝里的乱流。
但绝对不是寿终正寝。
他首先想到的便是近来愈演愈烈的兽潮,旋即沉声问道:“可是在第二道防线抵御兽潮时出了意外?”
沉霜儿再次愣住了,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李易,眼神中的诧异更加明显:
“师叔,您真的点都不知道墨蛟岛发的事情吗?”
李易被她这接二连三的反问弄得有些无奈。
心道这丫头可真会卖关子,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等大事?
他摇摇头:“我近日才从云干山返回附近,确实未曾听闻。
“墨蛟岛,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