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许道友辛苦,正是在下。”
许道宁闻言,他上下飞快地打量了李易一番。
如此年轻,周身灵压也堪称凌厉,却分明只是筑基初期巅峰境界
竟能独自击杀一名以凶悍狡诈着称、斗法经验老辣的筑基中期劫修?
这实在远超常理。
一时间,他竞生出几分怀疑。
李易早已料到对方会是这般反应。
易地而处,他自己恐怕也会心生疑虑。
不过此刻,他没有心思与这些底层执事多费唇舌解释缘由。
手腕一翻,一枚通体赤红雕刻着九种不同灵焰的玉牌,便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精准地抛向了对方。
“此乃郑岛主亲赐的九焰令。”李易的声音陡然转冷。
许道宁下意识地接住令牌。
待看清令牌上那独特的九焰图案,他登时如遭雷击般怔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果真是岛主府内核子弟方能持有的身份信物:九焰令。
不过一瞬间,又有一个疑点在他心头升起。
九焰令,绝非寻常客卿或普通关系所能得到。
流落在外的总数不过十二块而已,且极少赐予年轻一辈的修士。
正当他心神剧震之际,身后一名心腹手下急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急促地附耳提醒:
“大人,您忘了?
“前些时日岛主确实亲自赐下一块九焰令,据说是给了南宫世家引荐来的一位年轻客卿,想必就是眼前这位李前辈了。“
许道宁闻言猛地一拍自己额头,暗骂一声糊涂,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给忘了?
他脸上的惊疑和倨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躬敬甚至是一丝徨恐他上前两步,双手将九焰令奉还到李易面前,语气变得无比谦卑:“晚辈有眼无珠,不知是李前辈驾临,多有怠慢,万望前辈海函。”
李易随手收回令牌,看也不看便纳入袖中,沉声道:“许道友,现在我说你听,并详细记录。
“第一,劫修鹤长生公然截杀运往抵御兽潮前线的灵材,其势猖獗,你必须立刻详细禀告岛主府,警醒此事。
“否则前线那些护岛大阵修复时却无灵材可用,届时阵破岛陷,多少同族要成为兽潮下的冤魂?”
他稍作停顿,继续道:“第二,那销声匿迹多年的魔头灵阴上人也已再次现身。
“昨夜此獠潜入别院,意图劫掠三车铜精。柳庆文道友发现后挺身而出,奈何此獠凶残成性,竞将柳道友残忍杀害。”
说到这里,李易袖袍一甩,一面阴气森森的古朴小盾铛的一声落在地上。
那盾牌中间虽然有一道被雷法劈出的裂痕,可四周缭绕的阴煞之气却依旧浓郁得化不开。
“此乃灵阴上人仗以成名的防御法器:七阴盾。
“上面的损伤便是昨夜交手时,被我雷法所破。那魔头见宝物受损,自知不敌,这才仓皇逃窜。”
话音刚落,一旁被李易救醒的百兽山魏家修士们立刻群情激愤,纷纷出声附和:
“没错,就是灵阴那狗贼。此獠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多亏李前辈及时出手,否则我等早已命丧黄泉。”
“还请修盟与岛主府为柳掌殿报仇。“
然而,此刻许道宁耳中早已听不进这些旁证之言。
死一个魏家的修士,跟他有什么关系?
只要三车关乎前线战事的铜精没有在他的辖地出事,他就万事无虑。
况且,自九焰令出现起,所有关于真伪的疑虑都已变得毫无意义。
他现在满心想的,是如何弥补方才的失礼,如何在这位背景深不可测、且极受岛主重视的李前辈面前竭力表现,留下一个得力能干的好印象。
他立刻挺直腰板,脸上露出无比郑重严肃的神色,声音也提高了许多,“李前辈两次力挽狂澜,救下关乎前线战局的紧缺灵材,此乃天大之功。
“更莫说重创那恶贯满盈的灵阴上人。
“这等功绩,便是上报修盟真灵岛也当得起重赏!
“请前辈放心,此事关乎重大,晚辈绝不会假手他人,必将亲自前往岛主府,面禀综务殿徐长老,将前辈的赫赫功绩详尽上达。”
他说完,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热切地望向李易,期盼能得到对方一丝半点的肯定或赞许。
然而,他看到的却只是李易一个淡漠的侧影。
不知何时,这位李前辈已经推开精舍大厅两扇木门,身影没入了略显昏暗的厅堂之内。
他面色一紧,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飞速跟了进去。
厅堂内,十几个侍女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角落的紫檀木屏风后,个个面色惨白,衣衫不整,显然昨夜是在慌乱中躲藏于此。
见到众人进来,她们更是将身子缩成一团,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有几双惊恐的眼睛在暗中偷瞄。
当目光触及随后进来的上官玉奴时,侍女们象是找到了主心骨,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侍女扑过来抱住玉奴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玉奴姐姐,我们还以为你也遭了毒手。”
玉奴平日待这些凡人侍女极好,从不摆修士的架子,此刻见她们吓成这般模样,连忙柔声安慰。
她轻抚着小丫鬟的后背,声音温柔似水:“团儿莫怕,已经没事了。”
又取出绣帕为另个哭花脸的侍女拭泪,“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动作轻柔,语气温婉,全然不见平日里的媚态,倒象个体贴入微的长姐。
侍女们渐渐止住哭泣,却仍紧紧围着玉奴不肯离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些许安全感。
玉奴也不催促,耐心地安抚着每个人的情绪。
此刻,柳庆文的尸身已被魏家族人从二楼的卧房小心翼翼地抬至厅堂。
那颗被李易用一袭云纹法袍仔细包裹的头颅,也与身躯重新摆放在一处,也算保全了几分死后的体面。
此人虽心肠狠辣,但对手下却出奇地大方。每月发放的灵石从不克扣,偶尔还会赏赐些丹药符录,极得人心。
此刻见他落得如此凄惨下场,有受过恩惠的百兽山修士不禁红了眼框,几个年轻弟子更是垂下头去偷偷抹泪。
玉奴安抚好那些受惊的侍女,缓步来到李易身侧。
当她目光触及地上那具残缺的尸身时,突然掩面哭泣起来。
起初只是低声啜泣,肩头微微颤动,渐渐地哭声越来越大,最终化作撕心裂肺的哀泣。
到了最后,她竟一头扑进李易怀中,将脸深深埋在他胸前,哭得浑身颤斗。
在场众人无不动容,一个外室能这般伤心,实属难得。
但谁都没有注意到,玉奴埋在李易怀中的脸上,那双泪眼深处却满是冰冷的清明。
其泪水也不是为柳庆文而落。
哭声里饱含着二十馀年颠沛流离的痛楚,是被当作货物般买卖的屈辱,如今这一切终于了解,算是用泪珠与过往做一个彻底的分割。
李易没有推开,任由她在自己怀中宣泄情绪。
魏家族人见了,非但没有觉得不妥。反倒觉得玉奴如果能跟随这位李前辈,那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几个心思活络的,甚至已经开始盘算如何通过这层关系与李易交好。
说不定日后相遇,这位得宠的美娇娘还能在李前辈面前为他们美言几句。
就连许道宁,看到这一幕也不禁动容。
他暗自记下这个细节,准备回岛主府汇报时,定要着重描述这位李前辈不仅修为高深,更是一位重情重义的奇男子。
这样的评价,对李前辈日后在修盟中的发展,无疑大有裨益。
而自己也能卖个人情。
李易目光扫过厅内众人,最后落在于许道宁身上,“此间之事已了,在下即刻便要启程,前往青竹山坊市,与玄律司的玄清道友商谈一桩要事。“
他略作停顿,视线微转,看向怀中面色略显苍白的玉奴,“此外,上官仙子此前为抵御魔头,法力损耗过巨,脏腑亦受了些震荡,需寻一清净之地好生调理。
“她便随我一同前往,坊市内亦有丹师可为其疗伤。”
许道宁一听“玄清”二字,本就微弯的腰身顿时躬得更低了,脸上堆满了敬畏之色。
玄清老道曾在岛主府内担任要职,修为更是筑基中期。
论起辈分和地位,乃是他许道宁需要仰望的存在,甚至可说是他顶头上司的级别。
他连忙诚惶诚恐地赔笑道:“还请李前辈帮晚辈向玄清前辈带好。”
李易淡淡颔首,算是应下了这份不费吹灰之力的人情。
随即,他似想起什么,手掌一翻,一枚通体剔透、内部仿佛有青色流风盘旋不息的中品灵石便出现在掌心。
“此番有劳许道友奔波记录。”李易随手将灵石递过。
“此物于我并无大用,便赠予道友吧。
“观你周身灵气波动,此物灵气盎然而精纯,或能于你筑基之时,助你一臂之力。“
许道宁下意识双手接过,入手便觉一股精纯无比与他自身功法极为契合的风属性灵气扑面而来。
竟是一枚罕见的中品风灵石。
他登时大喜过望。
要知道,一块低阶风灵石在坊市足可以兑换十五块五行灵石。
而一枚中品风灵石虽然无法按照同等比例兑换中阶五行灵石,但在坊市中的价格至少也要六百灵石起步。
往往还有价无市。
以他如今的身家,虽然不算拮据,但要购置这等珍贵的修炼资源,确实是有心无力。
他虽然也能从附近的坊市、往来商队以及一些修仙家族那里得到些油水孝敬,但大多仅限于几块普通灵石,或是一些不值钱的丹药材料。
若是索取过多,不仅会坏了规矩,更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他从不敢逾矩。
如今得到一枚可遇不可求的破境辅佐之物,怎能不喜?
就在他激动得不知该如何道谢时,李易的声音再次淡淡响起:“还有一事。
“这处别院,上官仙子日后或许会时常小住几日,缅怀故人。
“所以还请许道友代为看顾一二,省得让一些不长眼的宵小之辈以为此地主人不在,便可肆意妄为,甚至强占而去。“
许道宁闻言,立刻从狂喜中惊醒,猛地挺直了腰板,脸上瞬间换上了凛然之色。
他抱拳沉声应道,“李前辈尽可放心。晚辈以灵鼋卫执事之职担保,此后必会派人定期巡视这处上官别院’。
“哪个不开眼的鼠辈敢凯觎此地半分,无需前辈费心,晚辈第一个便会将其擒杀,绝不让上官仙子有丝毫烦忧。“
另一边,玉奴已利落地将别院事宜安排妥当。
她迅速召集了闻讯赶来的家仆管事,三言两语间便将后续的清扫、护卫以及安抚工作分派下去,条理清淅,颇有章法。
这处别院承载了她一段复杂的人生,其间有被迫屈身的苦楚,亦有柳庆文丧命带来的惊悸。
但不知为何,或许是因李易的出现带来了截然不同的结局与希望,此刻萦绕在她心头的,竟比在合欢谷时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幸福感。
在侍女们恋恋不舍、隐含担忧又带着祝福的目光中,玉奴最后看了一眼这座熟悉的院落,旋即毅然转身,步履轻盈地登上了飞舟。
李易不再耽搁,指诀一引,磅礴精纯的法力瞬间注入灵舟内核。
嗡!
青灵舟先是发出一声低沉的轻鸣,而后青光大盛,瞬息之间便化作一道迅疾的流光消失在别院上空的天际。
只留下原地一群炼气修士,兀自仰望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