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黿岛,云乾山脉。
四千里山势纵贯南北,九百里奇峰横亘东西。
山中灵气化雾,终年氮盒不散。
风起时,但见白雾翻腾如浪,忽而化游龙腾跃九天,忽而凝灵鹤振翅云霄,端的是玄妙非常。
数千年来,崔氏、柳氏、冯氏三大修仙世家在此开枝散叶,各据灵脉灵田,爭夺这一方天地造化。
其中,尤以崔家底蕴最为深厚。
提起崔家,往往以云乾崔氏』相称。
而其他两家则不然。
灵脉、灵矿、灵田,也皆远胜其余两家。
当年,崔家始祖青元子,以一柄青元仙剑纵横万灵海与南荒修仙界,创下赫赫威名,被人尊称:青元剑祖。
至今云乾山最高峰的石壁上,犹可见当年剑痕,隱隱透著一代剑祖的凌厉剑意。
崔祖殿。
殿內檀香繚绕,青烟裂上升,在殿顶形成一片朦朧云雾。
云雾中,隱约可见许多牌位与一些神態各异的石像。
此殿,乃崔家议事祭祖之所在。
华灯初上。
一位鬚髮皆白的青袍老者正在玉台处的蒲团闭目打坐。
而他身前,则是乌压压跪著接近两百多號修士。
老者面容苍老,皱纹如刀刻般深陷,但一双眼晴开闔间却有精光闪烁,令人不敢直视,
“族老,灵田让他柳家几亩也就算了,但金云谷灵脉关係到我崔家千万族人的仙道之路,绝不能让。”
“没错!灵脉即仙脉,柳家先祖不过我崔家一扫地小廝,如今后人得势,竟要夺我崔家根基,
如此狼心狗肺之辈当召集所有联姻的修仙家族共诛之。”
殿內灯火通明。
崔长风坐在象徵族內最高地位的玉台蒲团上,望著面前乌压压跪著的家族子孙,心中颇感五味杂陈。
“曾经的灵电岛第一修仙家族,到了我手中怎么落到这般田地?”
沉默了片刻,他缓缓开口:“老夫今年寿元三百岁,虽不如金丹真人那般能活五六百年之久,
但也算看遍凡人王朝之兴衰。
“你们都能明白的道理,难道老夫不懂?
“只是修仙界以实力为尊,如今我崔家不比往昔,该低头时就得低头,人在灵脉就在,人没了。就算灵脉再多又有何用?
“我四次衝击金丹期皆以失败告终,如今寿元所剩无多,最多还有十多年的时间,修仙之路已算走到尽头。
“而你们之中,只有六人筑基。
“筑基后期者,唯有一人。
“我问你们,老夫死后,你们如何与拥有三位筑基后期修士的柳家斗?
“更何况,柳家还有那位有天凤”之称的风灵根小辈。
“她二十一岁筑基,二十九岁已触及中期门槛,这般进境,放在整个万灵海也是千年难遇。
“照此势头,再有一甲子时间,她必能轻鬆迈入假丹期,甚至百岁结丹也不无可能!
“现在与柳家结下血仇,我死后崔家將无一人可与他们抗衡,到时整个崔家会面临什么样的困境?你们就没想过?”
殿內一时寂然,可说落针可闻。
玉台下的崔家弟子面面相,最终化作一片长吁短嘆。
族老说把这事忍了,眾人不敢反驳。
只是这口气忍下,出门如何见人?
灵脉被侵占还不敢还手,必被修仙界的同道笑掉大牙!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起看向跪在最前排的一位儒雅中年人。
“晦气!”
族长崔守玄暗骂一声后,缓缓抬起了头。
他现在並不想做出头鸟,毕竟自家老祖正在气头上。
但身为族长的他,此时此刻选择做缩头乌龟,以后就不好服眾了。
“族老,真的就不能再爭一爭吗?
“想我崔家初祖乃修盟六大创盟祖师之一,歷代先祖更是为修盟立下赫赫战功,如今柳家小人得势,不如票告岛主,请岛主上报修盟裁决?”
顿了顿,他又压低声音道:“说句不敬的话,郑家掌管三仙岛已有六百余年,岂会愿意让岛上再出一家能与他们比肩的修仙家族?
郑家现在虽似烈火烹油,但三位假丹没有一人有结丹可能。
“剩下二十多位筑基修士,最好的资质只是一位血灵根。
“就结丹化婴而言,血灵根远不如风灵根的机率大。
“修盟规矩,岛主只能从本岛修仙家族中选出。若柳家真成了气候,郑家莫说岛主之位,就是祖地三仙岛保不保的住亦是两说—“
崔守玄讲到最后,双目隱隱放出精光。
“老祖,族长说的对。”
“附议。”
“附议。”
“附议。”
“对,就该这般做。”
崔守玄此言一出,立时得到眾多崔家子弟的讚赏。
可崔长风听到这种主意,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族中子弟还沉浸在往日的荣光中,只顾计较一时得失,偌大的崔家竟无一人看清形势。家族哀败至此,他死后如何有脸去见祖宗?
越想越怒,崔长风袍袖一拂,殿內骤然捲起一阵狂风,吹得眾人东倒西歪。
“混帐!
“郑家如何看待柳家,那是他们郑家自己的事。我们崔家绝不能从中挑拨。
“这种借刀杀人的小伎俩,你们都能想到,郑家那两位金丹修士岂能不知?到时柳家未除,反倒又將郑家得罪。”
此言一出,浇灭了崔家眾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倖。
殿內眾人或许蠢,但却不傻。
崔长风的话他们琢磨琢磨,便明白了过来。
纷纷伏地垂头,不敢与崔长风对视。
金丹!金丹!
这二字如千钧重担,压得眾人喘不过气来,
崔家数千年的传承,如今竟连一个金丹真人都供养不出。
这般困境,比那万仞绝壁更令人绝望。
曾几何时,崔家可是名震万灵海的顶级修仙大族!
族中英才辈出,最鼎盛时期,甚至有元婴后期的大修士坐镇。
那位老祖法力通天,一柄青元仙剑横扫人族,在万灵海乃至南荒诸多修仙国闯下“青元剑祖”
的赫赫威名。
即便后来老祖衝击化神失败,寿终坐化,崔家也立即有高祖结婴成功,延续家族辉煌。
那时候的崔家,元婴修士代代相传,金丹真人层出不穷。
族中子弟出门在外,哪个不是昂首挺胸?
可嘆近两千年来,崔家气运日渐衰微。
元婴传承断绝后,金丹修士也渐渐稀少。
上一代的金丹老祖,已是九百年前的事了。
族中上下无不欢欣鼓舞,只道崔家中兴在即。谁曾想天意弄人,老祖为寻突破机缘,深入妖族內海探宝,最终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自那以后,崔家再未出过金丹修士。
如今端坐在玉台上的崔长风老祖,假丹期修为已是千年来族中第二高的存在。
可即便是他,四次衝击金丹都以失败告终。而今寿元將尽,崔家最后一棵遮风避雨的参天巨木,亦將倾颓。
念及此处,殿中不少年长修士已是眼眶泛红。
一些年轻子弟更是豪陶大哭。
既是为家族衰败而悲,也是为自己资质平庸而愧,更是为以后的阴暗日子而忧虑!
“长云守静渊,万灵觅真仙。”
崔长风低声念出崔家现在的字辈排行。
其他修仙家族之崛起,如今已如逼到咽喉的灵剑,让崔家没有任何退路。
而破局之法,唯有儘早出一位天灵根或者异灵根修士,镇住那些野心勃勃的修仙家族,崔家方能重振当年荣光。
崔守玄冷汗渗淡而下。
他这才惊觉方才所言何其孟浪。郑家坐镇三仙岛六百余载,底蕴深不可测,岂是他一个小小筑基修士能够算计的?
若非老祖点醒,险些就要引火烧身。
腹背受敌之下,甚至可能让崔家陷入万劫不復之地。
念及此,他五体投地,额头重重叩在冰冷的青玉地面上:“老祖明鑑,孙儿愚钝,险些酿成大祸。”
崔长风没有理他。
苍老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內眾人,他轻轻摇头,在檀香繚绕中显得格外萧索。
这些跪伏在地的崔家子弟,有他看著长大的子侄,有他亲手抱过的孙儿,甚至还有曾孙、玄孙。
就算是冕孙、仍孙、云孙也有不少。
他们中不少人天资尚可。
若是在崔家鼎盛之时,本可做个逍遥自在的修仙之人,每日只需打坐练气,钻研丹符之道即可,何须为这些俗务烦忧?
但在如今虎狼环伺的修仙界,这样的修为却已是远远不够!
见自家老祖眼中满是失望之色,崔守玄只能硬著头皮再次开口。
他仰起头,语气满是无奈与苦涩,“老祖,非是我等小辈不愿上进。实在是,实在是———“
他咬了咬牙,“族中虽有灵脉三条,灵矿五座,灵田参万余亩,可族人的灵根资质好似招了天遣一般!”
说到此处,这位崔家族长竟有些哽咽:“莫说天灵根与异灵根,双灵根者不过三人之数。
“三灵根五十多人。
“余下大多都是四灵根的平庸之辈!就算用灵石与灵药堆砌修为,筑基或有可能,金丹绝无机会!”
听闻此言,崔长风本来凌厉的目光反倒渐渐柔和下来。
他手捻长须,缓声道:“守玄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崔家传承数千年,什么风浪没见过?
“都起来吧!”
眾人面面相,迟疑片刻,终是依言起身。
按照修为高低、辈分长幼,依次肃立。
一时间,殿內衣袂摩擦之声不绝於耳。
只是个个依旧像是霜打的茄子,提不起半分精神!
崔长风见状,眸中寒光乍现,一掌拍在玉案之上。
砰的一声巨响,案上千年沉香木所制的香炉竟被震得离案三寸,香灰籟籟而落。
“柳家不过侥倖得了个风灵根的小辈,我崔家在凡人国家有千万族人,难道就生不出个天灵根的修仙道种?
“老夫定下的赘婿仙苗”计划必须加快。
“不要吝嗇灵石,也不要计较代价。待老夫坐化后,这些灵矿灵脉太多,反而会招来祸患!”
崔守玄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问道:“老祖,若是柳家继续得寸进尺?”
“哼!”崔长风一声冷哼,整个祖祠殿的温度似乎都骤然下降。
他眼中寒光暴涨,右手轻抚案几,在上面划出五道深深的痕跡:“老夫不还没死吗?”
这句话如惊雷炸裂,震得殿內眾人耳中嗡嗡作响。
自家老祖周身突然进发出惊人的灵压,假丹期的修为展露无遗:“若柳家真敢欺上门来,老夫便让他们知道,什么叫金丹之下皆蚁!”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阴冷:“至於那个异灵根的女娃———
崔长风嘴角扯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有修盟规矩在,老夫不能对她下杀手!她若不知天高地厚,便请蛟祖』尝一尝异灵根修士血肉的滋味!”
这番话说完,殿內眾人无不色变。
此时,崔长风的身影有些虚化,慢慢消失在殿內。
殿內这些崔家修士这才惊觉,自家这位看似垂垂老矣的族老,骨子里仍是当年那个杀伐决断的崔家支柱。
再出现,崔长风已身处一座碧波如海的巨湖上方。
湖面如镜,倒映苍穹流云。
极目远眺,但见水天一色,茫茫无际。这方水域工瀚如渊,竟似將整片苍穹都吞纳其间。
一声悠长的嘆息在湖面上迴荡。
他站在一艘飞舟上,青色法袍在灵风中猎猎作响。
望著脚下这片传承数千年的家族禁地,思绪万千。
“祖上为修盟立下无数汗儿功劳,才换来崔家数千年的香火延续。
“即便上两代族老修为不过筑基后期,连假丹的门槛都未能触及,修盟依然看在那份情面上,
保我崔家平安度过虚弱期。”
说到此处,崔长风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如今这些不成器的东西,竟想拿祖宗的功劳去换一些不值钱的灵脉?
“蠢!
“蠢得不可救药!
“情面岂是这般用法?
“脑筋如此蠢钝,老夫死都不敢死!”
忽然,他的表情猛然间柔和下来,露出一丝罕见的温情:“只有蝶儿那傻斗头知道替我续命。
“竟趁著修盟测试的机会,冒险去了那处失落小界面寻找寿亍丹!”
想到此处,他眉头深深皱起,很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忧色:“世人只知在那失落界面陨落后不会真正死亡,却不知若是在那里身死,日后结丹时將会面对仇等可怕的心魔!
“好在蝶儿带去了双头鳩,那灵兽天生具有空间属性,更能无视世间绝大多数剧毒。
“还有那头四级妖兽金背猿熊,力大无穷,便是金丹修士的一击也能硬抗!
“更不用说那柄赤火剑,亜过我两百年的温养,威力已不逊於寻常法宝。
“至於最大的底牌灵亍鐲,我更是封印了三道精毫的假丹法力在其中!
“没问经。
“当是没问经的!”
沉默许久,他抬起头,眼中现出一抹恨意。
“当年若不是在那个界面被道宫的人所害,我结丹又岂会如此艰难?”
崔长风咬牙切齿,周身灵力不受控制地外泄,“若老夫还能进入那个失落界面,定要將道宫上下全部屠尽。”
呼!
重重瓷出一口浊气!
目视水面,崔长风眼中露出一抹畏惧,即便是他这位假丹老祖,也不敢轻易惊扰其中沉睡的存在。
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咬牙自怀中取出一枚金铃。
金铃造型奇特,铃身呈九面棱形,周身血雾滚滚,看不出上面的纹饰。
隨著他轻轻摇动,清脆的铃声在湖面上迴荡。
渐渐地,附近湖面好似煮沸的开水一般沸腾开来。
崔长风见状,毫不犹豫地咬破食指,將一任精血滴在金铃之上。
“但愿蛟祖前辈还愿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