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5三月七日,税吏们冲进铁厂时,刚刚返回两天的牛野,此时正蹲在熔炉旁,想看着铁水在坩埚里翻涌的样子,红光映得他半边脸通红。
这些穿官袍的豺狼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嚷嚷,账本、票据、仓库,翻得一片狼藉。他们趾高气扬,仿佛这铁厂不是妈祖军众人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而是他们赏赐的。
妈祖军的兄弟们攥紧了拳头,却没人动手。牛野坐在角落的铁砧上,看着那些税吏像土匪一样翻箱倒柜,心里冷笑——他们不是来查账的,是来明抢的。
傍晚,铁厂终于清净了,只剩下满地狼藉和几本被故意撕烂的账簿。牛野、陈老豆、李海三人坐在还冒着热气的铁锭旁,谁都没说话。
牛野忽然开口:“我明白了。”
陈老豆抬头:“明白啥?”
“为什么大清跟不上这个时代。”牛野盯着远处昏暗的海面,“不是皇帝一个人的问题,也不是哪个官员的问题……是整个世道烂透了。”他攥紧拳头,指节发白,“皇帝、官吏、豪强,他们早就是一个整体了,只看自己的利益,不管老百姓死活,更不管外面怎么变。”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就像一群将死之人,死死拖着所有人一起沉海。”
李海骂道:“他娘的,咱们拼死拼活,他们倒好,来抢现成的!”
陈老豆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这座东澳岛:“可惜了,咱们用了四年,拼命干,才攒下这点家底……”
牛野冷笑一声:“家底?他们眼里,咱们这点家底就是他们的。这大清该亡!”
李海猛地站起来,拳头砸在铁锭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绝不会让他们拿到手!砸了也不能给他们!”
牛野的眼神变了——那是一种野兽般的狠厉,是海佬在暴风雨里搏命时,在和海盗搏杀时才会有的眼神。
“第一,花钱,查清楚是谁在背后搞我们。”
“第二,立刻派工厂一半人去兰芳,在那儿建新厂。那地方离大陆、西澳、果阿都一样远,是最好的节点,还有炮厂的炼钢厂配套,能很快搞起来,钢铁产业链第一工厂就搬过去那儿。建好以后,直接在铁矿港建第二钢铁厂,任何产业都要一分为二,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第三,等厂子搬走,我要让所有搞我们的豪强、官吏,全部家破。”他盯着两人,一字一顿,“敢动我们,就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这本事。”
陈老豆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点头:“兰芳海路方便,铁矿港又有材料……确实是两个好地方。”
李海握紧拳头:“对,砸了咱们的,咱们就换个地方再建!谁怕谁?”
牛野站起身,望着远处漆黑的海面,海风卷起他的衣角。他不再是那个只会拉网捕鱼的年轻人了——他身上带着海佬的野性,更带着铁匠的狠劲。谁对他动刀子,他就请那人吃枪子,甚至敢用炮轰!
“走。”他低声道,“该准备准备了。”
大清烂透了,但妈祖军不会,妈祖军不但不会屈服,妈祖军还会反抗,会像一炉沸腾的铁水,狠狠地浇在所有参与此次事情人员的头上。
第二天清晨,铁厂的汽笛比往常早响了半刻钟。
牛野站在堆满铁锭的场院中央,身后是二十多个铁厂骨干——炉头、钳工、铁匠、账房、船工头,个个都是跟着妈祖军从无到有打下根基的人。他们或蹲或站,有的还在揉眼睛,显然没料到这么早被叫来。
他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铁匠老陈脸上——那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跟着牛野从第一座土高炉干到现在,浑身上下总带着股烧红的铁锈味。
这句话像块石头扔进油锅,场院里顿时炸开了锅。
牛野等他们嚷嚷得差不多了,才缓缓道:\"兰芳离大陆、西澳、果阿都差不多远,是个好地方。咱们在那儿建厂,比在这儿强。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铁屑,\"我许你们——\"
场院里突然安静下来。工人们面面相觑,有人挠头,有人低头盘算,还有人偷偷瞥向老陈。
老陈缓缓站起来,他那张被炉火熏黑的脸今天显得格外严肃:\"牛头儿,你这话当真?
牛野看着众人,心里渐渐有了底。诸位,这事儿不强迫谁。想去的,我保证工钱翻倍,两年内建好厂子,想回来的,一百两银子,送你们回大清。
工人们的顾虑像潮水般退去。是啊,建个厂子能花多少时间?大不了两年,不习惯就回来,还白赚一百两银子。况且跟着牛野这些年,大伙儿都信他——这人说话算话,从不会让兄弟们吃亏。
不到半个时辰,二十多个骨干全数点头。牛野看着他们,嘴角微微上扬。铁厂仓库走去:\"账房老周,去准备银子。老吴,你带人去码头,把能带的工具都装船。
牛野回头,阳光照在他脸上,那双眼睛亮得像海面上的星火:\"现在。
干他娘的!
既然这世道容不下咱们,那咱们就自己造个新世道!
1805年三月十日,钢铁厂停产,牛野和第一批建设人员带着设备乘坐“广福源号”和“同生共死号”离开码头,前往兰芳国。
1805年三月十五日,李海潮带着第二批人员和设备,乘坐“乘风号”和破浪号”离开东澳岛,去追赶前面出发的两条海船。
1805年三月二十日,最后可以移动的设备和家属登上“云帆号”,“沧海号”,“日月号”向着新的家园而去。
而于此同时,陈老豆和李海动用所有关系,在一点点从官吏嘴巴里了解谁参与了这件事情。
1805年三月三十日,一件震惊整个广州府的事情发生了,东澳岛的那个巨大铁厂被官府和税吏迫害,引爆了整个厂区的事情,在整个广州府里传遍了。
听说,这个铁厂一年能够出产5000吨上好铁料,就被这些税吏活活整死,整个广东府的人,人人大骂。
特别是那些供应商和做五金件买卖的,好好一个生意,硬是要逼死人家,真是作孽啊!
这事情传的沸沸扬扬,有商人为了打击竞争对手,在酒桌之上告诉了府台。
府台一声令下,广州府再一查账,这铁厂带的五金厂,一个月要缴纳白银一千两,现在广州府直接每年少白银一万两的税收,府台大人手拍案几,破口大骂:“谁补这一万两千两空缺?下面简直就是一群猪啰吗,要尔等何用!查,谁做的孽!”
广州府的那几个冲进东澳岛铁厂的税吏,首先倒霉,被官员拿出来背锅,直接脱了那身吃饭的衣服。
四月十日,兰芳国的晨雾还未散尽,牛野便带着几个铁厂工头踏上了这片南洋热土。
林怀周几乎是小跑着迎出来的。这位妈祖军的华人领袖,一见到牛野便激动地攥住了他的手,连声道:\"牛兄弟!你可算来了!
几人径直来到林怀周的议事厅,牛野开门见山:\"林兄,我这次来,是要在兰芳大兴土木,扩大钢铁厂。
林怀周听完,非但没有犹豫,反而一拍大腿,声音洪亮:\"老子全部给你搞定!
他站起身,大步走到墙边,展开一张羊皮地图:\"你们看,这片沿海的荒地,足有一千亩!全是政府地,我划拨给你们!建厂、建码头,随你们折腾!
几个工头凑近一看,眼睛都亮了——那块地背靠山林,面朝大海,正是建厂的好地方。
牛野望着窗外,阳光已经驱散了晨雾,照在远处繁忙的码头上,那炮厂的高炉腾起烟柱。他知道,从今天起,这里将升起联排的炉火。
考察完整个炮厂工业区,几个工匠坐下来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干。
炮厂的高炉前,热浪滚滚。七八个工匠师傅围坐在一块被烤得发烫的木桩上,人人脸上都沾着煤灰,却掩不住眼中的兴奋。他们面前摆着一张皱巴巴的图纸,上面画满了潦草的线条和数字。
被称作老陈的炉头师傅叼着烟斗,眯着眼点头:\"我试过,在南洋这鬼天气里,三天就能达到七成强度,十天应该足够撑住高炉了!出一口烟圈,\"关键是咱们得把地基打实,我算过了,用原来的旧石料垫底,再浇灌水泥,稳当!
牛野就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双手抱胸,仔细听着每一个细节。他的目光在工匠们面前的图纸和远处的旧高炉之间来回移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
牛野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各位师傅,我想知道,到底要花多长时间,才能让这里的产能恢复到年产五千吨?
工匠们面面相觑,随后老陈掰着手指头算起来:\"水泥固化十天,新炉砌筑加衬里十二天,轨道和小车改造八天,蒸汽机调试五天\"
牛野眯起眼睛,三十天他望向远处被夕阳染红的旧高炉群,那些曾经锈迹斑斑的钢铁骨架,很快就会重新喷吐烈焰。
转头问五金厂的那几个匠人,“你们怎么弄?”
五金厂的匠人说道,“我们加工机械和人手是现成的,只要搞几个台风吹不倒的棚子就能开干。”
他指了指带来的铁料说道:“给我们十天,就能用现成的铁料做起来,一个月后等高炉出铁水,就正常了!”
牛野嘴角微微上扬。他知道,在这片南洋的土地上,沉寂的炉火很快就会重新燃起,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热。
三十天,一千吨年产量,每个月就是83吨,小五金的工业可以立刻恢复。
从头来,一样走出一片海天。
1805年4月10日下午,兰芳共和国的第一个大型钢铁厂开始动工。
兰芳国当天就召集了100名老百姓参与建设,这个国家出产黄金和香料,但是钢铁工业非常落后,只有几个小高炉,满足不了战争和工业的要求。
阙总长在第二天亲自来到工地,死死握着牛野的手说:“只要我还活着,这个厂就是兰芳的宝贝,谁也不能碰!你们头三年的不要交税,只要保证市场的铁料供应充分就行。三年以后再恢复正常税率,牛先生您看可好?”
总长有些激动,眼睛有些微微湿润。他们期盼有人投资兰芳的钢铁工业多少年了,可这片土地以前既没有铁矿,也没有人懂钢铁工业。更加没有人看好这片土地的未来。这是第一次有人带着这么多大船,这么多匠人来到这片土地,他有些激动过头了。
林怀周也在一边感慨,“牛先生不怕你笑话啊!我们兰芳就是一群海外华人抱团取暖的地方,百万华人拼死守着这片地。一次次和荷兰人斗,和马来人斗,和印尼人斗,只为守着这片地,让华人不受欺负啊!多少年了,我们一次次去大清,只求成为大清的一个自治行省,只为大清能来投资,能派几条海船来庇护我们的安全,可没有人理我们啊!你能帮我们找到铁矿,现在又带来了这么多匠人,我等感激不尽啊!”
牛野这一次也感动了,他一只手握总长的手,一只手握着林老的手,真诚的说道:“有了铁矿,煤炭和钢铁工业,有了大炮,有了枪,咱们就能站的住,不靠别人,就靠这片土地上的一百万华人,我们也能站的牢牢的!华人所在之地,就是中华!”
阙总长最后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人群,他说道:“我这个月就住在这里了,直到第一炉钢水出炉。我和身后的三百华人子弟,也跟着你们一起动手干,兰芳也有能工巧匠!”
如果没有牛野,兰芳国的命运将会截然不同。
八十年后,那是一个没有钢铁轰鸣的兰芳,一个没有新式武器的华人国度。当荷兰人的舰队驶入坤甸河口时,最后的华人武装全部站在城墙上,望着那些漆着黑漆的战舰,甲板上明晃晃的火炮像一张张血盆大口。
荷兰人带来了枪炮,更带来了他们精心豢养的爪牙——那些被火枪和白银武装起来的马来海盗、印尼地方武装,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从雨林深处蜂拥而出。
第一声炮响震碎了兰芳的宁静。荷兰人的炮弹砸在城墙 上,砖石飞溅,血肉横飞。那些曾经在雨林中与华人和平贸易的原住民,如今端着荷兰人给的火枪,向他们的华人邻居扣动扳机。
英勇的守军拼死抵抗,但他们的武器落后了一个时代。火绳枪对阵燧发枪,弓箭对阵火炮,就像冷兵器时代的武士面对现代士兵。
但已经来不及了。荷兰人的盟友——那些马来海盗,像鬣狗般扑向逃难的华人。他们举着弯刀,在雨林中追杀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妇女的哭喊声,孩子的尖叫声,老人的呻吟声,交织成一片地狱般的乐章。
坤甸城陷落了。
荷兰人将俘虏的华人赶到城中心的广场上,用刺刀逼着他们跪下。那些曾经在兰芳国辛勤劳作、建设家园的华人,如今像待宰的羔羊般颤抖着。
弯刀落下,血花飞溅。成千上万的华人被屠杀,他们的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染红了坤甸的街道。那些侥幸活下来的,被驱赶着登上荷兰人的奴隶船,运往遥远的种植园。
更多的华人则在雨林中流离失所。他们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只能在热带雨林中苟延残喘。有人饿死在丛林里,有人被毒蛇猛兽咬死,有人因疾病而倒下。哭嚎声回荡在兰芳的土地上,久久不散。
曾经繁华的兰芳国,剩下断壁残垣。那些华人用血汗建起的房屋、开垦的农田、修筑的道路,都被荷兰人据为己有。而那些背叛华人的马来海盗和印尼武装,则在荷兰人的纵容下,继续在这片土地上烧杀抢掠。
而在天涯海角,幸存的华人难民们聚在一起,向子孙后代讲述着那个曾经辉煌一时的国度。中噙着泪水,声音颤抖:
如果没有牛野,如果没有那座在兰芳海边拔地而起的新钢铁厂,如果没有那些改变命运的钢铁与火药,这个华人的海外乐园,终将在血与火中化为灰烬。
成千上万的华人被屠杀了,最终流离失所,在哭嚎中散落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