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川缓缓踱步上前，低矮的灯笼下，只见佝偻着背部的老人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他手上抱着根雕刻成断臂模样的木头，心无旁骛，不断钻刻着。时而沉思，时而皱眉。
而在他身前的桌面上，则摆满了各种木料、竹料、半成品、图纸等物。
“这位老先生，是师父一个多月前带回来的，十分擅长木制机巧之术。师父由此得启发——以往器肢皆是用金属炼制，材料难得，造价高昂。但若是用木质呢？”
童子道。
“于是便与这位老先生联手。师父说，他想尽量在凛冬之前，造出一种木制器肢。不求精巧完美，只求到时候，惠及军民。
原来如此。
真乃世之贤士也！
陈青川暗道。
难怪，难怪这位袁老医师近期不再接受去城外行医的单子，想必也是为了多节省些时间，好早点研发出这种能惠及普罗大众的器肢吧！
也难怪白日里他会说谎，估计是怕他会将这位卡牌化身带走。
或许是挡了灯笼的光亮，老人这时才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来。
脸上的沟壑如同他手里的木纹，散发出岁月的沉静气息。一双老眼浑浊但明亮，见到他这个陌生人来此，微微诧异了一瞬。
“后生，你挡了我的光了。”
陈青川颔了颔首，随即一指点在对方额间，下一秒，熟悉的记忆潮流涌入他的脑海。
“小川哥哥，你别难过了，你笑笑嘛。”
小小的女童蹲在男童身前，模样大概只有十二三岁，扎着一个小马尾，可爱的小脸也跟着皱成一团。
她似忽然想到什么，突然站起身来，啪嗒啪嗒朝着自己的房间里跑去，不一会儿，吭哧吭哧搬出一个大箱子。
打开一看，各种玩具堆栈在其中，五花八门。
奥特曼、机甲战士、小剑、小匕首、孙大圣的金箍棒、小汽车、模型枪若是没亲眼看见，谁会想到这是一个女孩子的玩具箱？
“小川哥哥，这些都是我最喜欢的玩具，我都给你玩！”
女孩依依不舍得看了一眼自己的玩具箱，忍痛将它往前推了推。
然而半晌后，沙发上的男童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他只是静静蜷缩着，垂着双眼，脸上面无表情，或者说——死寂。
在本该活泼好动的年纪，却不动也不闹，象是一根木头，或是一块石头，毫无生气，对外界几乎任何没有反应。
见状，女孩小脸一垮。
她将心爱的玩具一个个拿出来摆在男孩面前，见对方毫无动静，又默默将玩具一个个收了回去。
直到收到一个木制的小房子模型时，却见男孩双脚微微动了动，她不霎时不由眼睛一亮。
“小川哥哥，你喜欢这个对不对！”
她将模型放在男孩面前，笑嘻嘻得看着他。
木屋制作得十分精巧，里面不仅有小小的床、桌椅、吊扇、柜子等家具，还有两个大一点的木头小人以及一个小一点的木头小人，惟妙惟肖，温馨，而又充满童趣。
某日。
“小川哥哥，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房门被猛然推开，昏暗的房间内顿时被照进一束光亮。
只见女孩兴冲冲得跑来，还不等屋内的人反应便一把将他拽了起来，风风火火拉出房间。
出家门，上公交，落车，直奔某个地点，一气呵成。
等终于到达目的地，小小的陈青川晕头晕脑抬眼一看，一座明显年代已经十分久远的店铺矗立眼前。
木制的牌匾上只有几个简单到直白的大字：程氏玩具铺。
即便是在老街上，也是显得格格不入。
小店不大，然而货架上却密密匝匝摆满了各种木制玩具，甚至连天花板上都挂着好一些。整个空间繁杂到了极点，以至于落脚处都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一眼望去，玩具们函盖了各种类别，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
古代的，近代的，现代的
植物、动物、人
单体的、复式的
随便挑出来一个，即便是朽木所雕，也是惟妙惟肖，生动自然，匠心满满。
空气中传来阵阵木香，恍若来到一个专属玩具的童话王国，男孩脸上一直以来的面无表情也不禁出现一丝龟裂的痕迹。
“当当当??！怎么样，这里很神奇吧！简直就是奇迹！妈妈说，家里的一些玩具她就是在这里买的，听说这位老爷爷已经在这里做了有七十年呢！”
七十年！
小小的陈青川诧异得看了一眼房子最里面，屋子里只有一位背对着他们的老人，手上不断进行着雕刻动作。
门口柜台上摆放着一个钱箱，甚至还时髦得摆了一个二维码。另有一块木牌挂在柜台前，上面用毛笔写着两排大字：
随心予，随心取。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您看着给。
二人扫了一眼，轻手轻脚得缓缓走了进去。
只见驼背老者埋首在案前，神情专注而沉静。布满新旧划痕与老茧的大手上持着一柄被磨得温润如玉的刻刀，尽管已经是半只脚迈进棺材的年纪，可双手却稳定异常。
他的呼吸绵长，动作从容不迫，唯有雕刻时沙沙沙的木料摩擦声传入耳旁。
两个孩童不敢出声打扰，只是默默看着。可看着看着却不知不觉入了迷，思绪无声被牵引其中。
直到对方手中的雕刻品彻底完工，身旁忽然传来妹妹陆思琪的一声惊呼：
“呀，已经过去半小时了！”
陈青川这才回过神来。
不知为何，他只觉象是刚吃过一场大宴，至今还有些回味无穷。
老人缓缓转过身子，见是他们两个孩童，无声笑了笑。
他将手里刚刚雕刻好的黑色木偶往前递了递，递到小小的陈青川身前，眼神温和而深邃，隐隐带着鼓励。
木偶通体黝黑，线条流畅而圆润，象是一块常年被溪水冲刷的温润墨玉。
陈青川下意识愣住了，有些无措得看着对方，又看了看身侧的妹妹。
谁料这时妹妹却笑嘻嘻得轻轻推了推他，“小川哥哥，老爷爷这是送给你的！”
见状，他这才迟疑得伸出双手，将木偶小人缓缓接了过来。
入手微沉，带着老木头特有的温润与老人手里的馀温。他只觉得心脏象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由紧紧将墨偶抱在胸前。
直到多年以后，当重新回忆起这段往事，再去那个偏僻一隅的玩具铺时，却见店铺已经关门了。
据周围的邻居说，老人早些年就已去世。他的后人去了外地打工，无法经营铺子，只好关门大吉。
于是少年将老人的形象刻画在纸上。
想着那一个个被雕刻成品的朽木，他不由深深一叹。
取名：【朽木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