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息着，可当抬头看见眼前的景象时，呼吸蓦然一滞。
少女站在天台边缘那低矮的围墙上，校服外套被风吹得鼓起，猎猎作响。
夕阳在她前方，给她镀了一层柔和光晕，却刺痛了少年的双眼。
“杨萱灵！”
他大喊了一声，声音被风撕扯的几乎变了调。
少女回过头来。
然而她的脸上却没有他预想中的泪痕，只有一种被抽空后的平静，但那种平静却比任何绝望都令人心悸。
“你来了啊。”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象是要乘风而去。
陈青川不敢刺激对方，只能慢慢靠近，而后在几步外停住。
喉咙控制不住发紧。
“你别做傻事，快下来！”他急忙道。
然而少女却一动不动。下一秒，她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笑来。
“陈青川，你说，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呢？”
还不等他答话，少女便自说自话起来。
“你看，我长得普通，家境普通，体育不好，脑子又笨。无论再怎么努力，以后也上不了一个好大学。”
“不是的！”
陈青川骤然反驳，他向前猛地踏了一步，可当看见少女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时，他不由僵在原地。
“杨萱灵，你听我说，路有很多条，不是只有考上好大学这一条！如果你是因为家里缺钱，可以想办法申请助学贷款，可以选别的学校，甚至可以复读！只要活着，一切都还有可能！”
他的声音被迫放缓，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急切，“想想你的家人，你要是没了，他们得多痛苦！”
“家人？”少女象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忽然惨然一笑。
“我爸妈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要是考不上一个好大学，不如早点嫁人，也好给家里拿回点嫁妆。”
陈青川呼吸一滞，下一秒，一股怒意冲上心头。
简直荒谬！
在他急促的呼吸中，只见天台边缘的少女晃了晃，眼泪这时才无声滑落而下。
“他们说，如果我这次考不上，就不会再让我读书了他们说，他们已经联系好了人，到时候我就必须得回去嫁人就算我逃去外地打工，也会重新找到我，去我工作的地方闹我逃不掉了。”
即便是听着，陈青川也感觉那股愤怒快要将自己燃尽。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难怪难怪对方总是唯唯诺诺
难怪，难怪对方这段时间状态不好
“况且，况且我本来也没什么本事我那么笨，老是学不会。我嘴巴也笨，不会来事。我将来还能干什么呢？反正，反正这个世界，少了我这样一个人，也无所谓的吧！”
少女吸了吸鼻子，看似洒脱，可周身却弥漫着悲凉。
“不是这样的，你看着我！”
少年人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斗着，“你虽然老是觉得自己笨，觉得自己普通，但在我看来，你真的非常，非常努力！你只是需要多花一点时间”
“记得吗？上周那道物理题，你问了我不下五遍！最后不仅懂了，甚至你还能有自己的见解。你知道吗，有些时候我心里是佩服你的，佩服你一次不行就试两次，佩服你明明那么难了，还在坚持！你如果现在放弃，对得起这么努力的自己吗？”
他的语气近乎哀求，“你下来好不好？我们还有一年的时间，我可以帮你！你家里的事情，我们也一起想办法，老师、同学，我们都会帮你的！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难道你要眼睁睁让我看着自己的朋友去死吗？”
他死死看着对方，生怕一眨眼人就没了。
“萱灵，为你自己争取一次，好不好？”
他缓缓朝着对方伸出手，摊开的手心因为紧张而汗湿。
却见少女蓦然一怔，紧接着，泪珠象是断了线，无声砸落。
天空下，一行白鹭飞过，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他看着少女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下一秒，她颤斗着，极其缓慢得抬起了自己的手。
正当他为此而欣喜时，却见对方面色突然浮现一抹挣扎。
她又重新放下了手臂。
“陈青川，谢谢你，谢谢你对我说这么多。我很高兴，能拥有你这样的朋友。”
她明明是在笑着，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你转过身去吧，我待会儿那副样子，可能会吓到你的。”
什么样子？
陈青川忽然反应过来，手指蓦然死死掐住掌心，直到掐得血肉模糊。
一股巨大的恐慌忽然涌上心头。
只见少女在天空下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些什么。
直到这一刻，她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意。
那是一个解脱的笑。
“真希望来生，我能化作一只飞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永别了，我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
陈青川目眦欲裂。
“不！”
他跟跄着奔过去，立马伸手去抓，可最终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有抓到。
她就这么直直坠了下去，象是断了线的风筝。
直到楼下传来一道重物砸地的闷响。
“萱灵！！！”
少年象是做了什么可怕的噩梦，猛地在课堂上惊醒。
下意识朝着身侧看去，可身边的桌椅早已空空如也。
班级中弥漫着一股沉默的氛围，恍若老旧的黑白影片，便是讲台上的秃头，也不再象以往一样激情四射、唾沫横飞。
回到家中后，他将自己关在卧室内，颓然得坐在椅子上。
不一会儿，少年的肩膀无法自抑的颤斗着。而后，他缓缓俯身，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手背上。
片刻后，手背上便濡湿一片。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几日，可记忆却鲜活如昨。
他曾无数次怀疑，同桌的死，是不是其实也有他的一部分责任？
作为全校公认的“好学生”，他是不是，无形中也给了对方压力？
如果那个时候，能多问问她就好了
如果那个时候，能抓住她就好了
直到脸上变得冰凉与麻木，他才缓缓直起了身来。
片刻后，他拿起了画笔。
少女的容颜跃然纸上。
但他却在她的双臂处勾勒出片片纯白羽翼，即便是肩背处也勾勒出长长白羽，恍若披着一件羽衣。
白鹭在她身边飞舞欢鸣，象是她最忠诚的朋友。
他为之取名：
【羽衣女】。
愿你在来世，挣脱所有枷锁，获得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