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中,朝堂之上。
晨光通过殿宇高大的窗棂,将太极殿内映照得庄严肃穆。
高俨端坐其上,文武百官依序肃立。
气氛却与数月前的紧绷截然不同,洋溢着一种因期待而生的振奋。
各部官员依序出列,声音洪亮地奏报着各地情形。
“启奏陛下,”尚书左仆射兼户部尚书唐邕率先出列,手持玉笏,声音洪亮,“兖州、青州、
冀州各郡,谷黍俱熟,穗实饱满,田间亩产较往年大增三成不止,丰收在即!实乃多年未有之盛况!”
工部尚书李德林紧随其后,躬身禀告:“格物院所制新式农具,如曲辕犁、筒车等,于司州、
扬州等地推广得力,大大节省民力,百姓交口称颂,谓其为陛下恩泽。”
“豫州州郡,新垦田亩数目已远超预期,流民渐得安置—”
“淮南水渠修缮完毕,灌溉便利,今岁当无旱涝之忧——”
录尚书事赵彦深先前一直在闭目养神,现在似是听见了什么令他喜悦之事,睁开双眼,面带笑意。
还有冯子琮、崔季舒、卢潜、张雕、祖斑,及大大小小的官员分别汇报近来之事。
汇报声此起彼伏,传递着一个令人心安的共识:总体上一扫颓势,欣欣向荣。
奏毕,满殿寂然,旋即化作低低的惊叹与喜悦的私语。
文臣武将们,无论先前是锐意进取者,还是曾持重持疑之人,此刻望向御座上那位年轻君主的目光,都充满了由衷的叹服与肯定。
便是原先保守冥顽者,也不得不承认确有成就。
新政雷厉风行,清田均田成效卓着,又有新农具助益农功。
这秋日遍地的收成增长,便是最无可辩驳的功绩明证。
待众人稍稍安静,将目光投向高俨。
高俨端坐龙椅之上,面色平静,既未见因丰收而显露的狂喜,也无面对朝贺的沾沾自得。
他抬手虚按,殿内立刻肃静下来。
“众卿所报喜讯,朕心甚慰。”高俨的声音不高,却清淅地传遍大殿的每个角落,沉稳而有力“数月以来,朝野同心,为国为民,不避艰险,推行新政。如今,京畿内外,粮仓渐满,农商渐稳,民生渐安。此皆赖诸位爱卿戮力同心,勤勉职守之功。“
首先肯定过去取得的成就,接下来自然是公式化的指出现在的问题,最后展望未来。
“然”高俨的转折词如期而至,让众人心头松了口气,随后打起精神聆听,“庆贺之馀,当知警醒。”
“当前,我大齐面临的情况依旧严峻!”高俨没有顾及群臣脸色,直白讲道,“外有强敌在侧,周陈二国,虎视眈眈,皆非善类,亡我之心不死,须臾不可懈迨!”
“内有积弊需治。”
他微顿,强调这“积弊”二字的分量:“清田均田,初显成效,然吏治革新、赋税厘定、武备整饬、冗员裁汰,俱为痼疾沉疴,远非一时之功,稍有不慎,便会反复。切不可因些许丰收,便心生懈迨,视天下已治!”
高俨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深刻的忧患意识:“国事维艰,不能掉以轻。一刻也松不得!”
殿内众人方才的欢欣鼓舞之色迅速收敛,百官的神情重新变得肃穆。
高俨的警醒如一盆冷水,浇在刚刚因丰收而发热的头脑上。
让他们真切地意识到,眼前的些许成就只是漫长路途上走出的一小步,根基未稳,四境皆险。
“大业非朝夕可成。”高俨看着百官凛然的神色,微微颔首,随即抛出了今日朝会的另一件大事。
“辞旧迎新,开新气象。之一字,除却政事,亦在时令。”
“当此之际,朕有一事昭告天下,”他略提高声音,“格物院掌院张子信,督率院生仰观天象,俯察地脉,重修历法廿七载,今功成圆满!此历承天之道,授民以时,名曰”
他略微停顿,随后声震穹顶:“《天授历》!”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历法关乎农时国运,至关重要。
正因如此,修改历法这一举动,被附加了更多政治意味。
高俨正是借此宣告了自己的绝对权威。
张子信被点到名,立刻整理衣冠,出班站定,向高俨躬敬一礼,再转身面向众臣,简单介绍此事:“此《天授历》乃格物院诸人奉陛下之命,潜心观天象、演历数,穷尽心力而成新历—”
百官依序退出太极殿。
朱门之外,初秋的阳光明亮而温和。
初时的拘谨迅速被稍稍轻松的氛围取代。
低沉的议论声在散朝的人潮中交织、回荡。
“—这《天授历》,名头倒是响亮,张院此番功劳不小!”此为不知道是真心实意,还是阴阳怪气的发言。
“嘿!陛下登基以来,诸事皆要标新立异,连历法也要“天授’一番了。”此为语气略带酸意的发言。
立刻有人驳斥道:“确是新君新气象!前有清田均赋,改造农具,今有历法定四时。你看今日所报各地丰收,岂非明证?“
“不错,清、农具、乃至这观天定时的历法,相辅相成。只是——”
那人声音略带感慨:“起初听闻陛下专设格物院”,只道是陛下少年心性,兴之所至,弄个新奇玩意的所在。那时多少人暗自揣测,陛下不过图个钻研奇巧的乐趣罢了?”
他身旁的同僚立刻接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对自己先前眼光的自嘲:“正是!谁能料到啊!原以为是个玩乐的去处,不曾想竟真有如此卓着的建树!“
他掰着手指细数:“且不说今日陛下亲赐其名的《天授历》关乎社稷农时,就说前些时日风闻邺郊各乡试用的那种——嗯——”
他略一沉吟,想起名字,“那“曲辕犁’,效率据说较旧犁提升显著!此物源头,据说便是在陛下提点下,格物院中人依据《齐民要术》所载蔚犁’改造而来!真真惠及万民,非玩物可比!”
“哦?竟是源于《齐民要术》?”发问的官员面露惊讶。
“正是!陛下慧眼独具,格物院能人辈出,方有此效啊!”旁人不胜感慨。
谈笑声中,群臣渐渐散去。
议论声虽在秋风中渐渐低微下去,但那份对朝廷新政效能的认同与对新机构的刮目相看,却清淅地留在了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