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高俨立即进入禁中。
在刘辟疆的引领下,他来到了胡太后所在的仁寿宫。
在宫外,他稍有一丝迟疑,随后被迅速掐灭,步履稳健从容地走入宫内。
胡太后此刻恰好在殿上,见到高俨的身影,先是身躯微微一动,随后脸色逐渐苍白起来。
“家家,儿臣昨日出征归来,没有立即向家家请安,望家家见谅。”高俨面色躬敬,礼节完备。
“你还敢来见我啊?”胡太后的声音没有往日那般亲昵,而是冷淡中带着些许颤斗。
“母子之间,相见乃天理人伦,儿臣如何不敢见?”高俨仍然维持着礼数的周全,语气不变。
“阿纬……陛下也是我亲生之子,你……你怎么就不考虑一下……我与陛下间的天理人伦呢?”
胡太后仿佛第一次看清这个最喜爱儿子的真实面目,指着他颤声道。
她虽知高纬已死,却不相信刘辟疆对她的解释——娄定远入宫谋反时,将高纬弑杀。
虽然她不敢也不愿相信,但是她心中只有一个猜测——高俨害死了高纬。
她对高俨的喜爱远远超过高纬。
先前高俨哄骗她的那些话,她已经渐渐回过味来,意识到了他真正做的事。
出于对高俨的偏爱,以及当初未能说服高湛立他为太子一事的愧疚之意,高俨夺权之事得到了她的默许。
但是并不代表着,她能够坦然接受高俨害死了自己另一个亲生儿子。
高俨不语,而是用一种平静且漠然的眼神盯着胡太后。
时间一久,让本来就有些愤懑不满的胡太后内心中开始发毛。
她原先被怨怒填满的胸腔,在看见眼前这名熟悉又陌生的“儿子”时,此刻突然产生了些许畏惧。
待胡太后的面色从苍白逐渐变得几乎丧失血色后,高俨终于缓缓开口:“家家,不论你是否相信。陛下之死,与我无关。”
他不再多言,转身欲离,随后对着刘辟疆道:“太后凤体有恙,心绪难平,不宜上朝听政。多让太医前来,悉心照料即可,莫让太后伤了身体。”
语气温和关切,似是一个孝顺的儿子关心母亲身体一般。
但此话,在刘辟疆耳中有些不一样。
在他听来,高俨轻飘飘地一句话,已经宣告了他对太后的处置——幽禁在仁寿宫内,剥夺原先许诺的“垂帘听政”之权。
刘辟疆立即应下,退下寻太医去了。
刚才高俨对刘辟疆所言是光明正大地当着胡太后面前所说的。
胡太后哪里还不知道高俨言下之意,她憔瘁的身躯一晃,险些晕倒在地。
一旁的侍女连忙将她扶起,连声呼唤。
胡太后勉强坐起,望着高俨离去时决绝的背影。
她不禁悲从中来,喃喃叹道:“未曾想过……所谓‘郑伯克段’之事……却是这般应验的……”
…………
走出仁寿宫的高俨此刻内心也不算好受。
他继承了原身的记忆,知道胡太后作为母亲对他确实是一片真心。
他所做的事也确实伤了她的心。
可是……这本就是生死之争,无情最是帝王家,岂容自己产生同情、怜悯?
前世历史中的高俨,也被高纬所杀,胡太后依旧无能为力。
自己不过做了全天下政治家都想做的事情罢了。
相信兄长高纬在地府中也能理解自己的行为。
他深叹了口气,将胸中郁闷一扫而空,头也不回,大步向太极殿上走去。
凛冽的朔风并未因步入殿阁而敛息,它卷着雪末,追逐着高俨的步伐,刮过太极殿前空旷的广场。
朱漆殿门在眼前无声洞开,内里温暖却沉寂的空气扑面而来,与殿外的刺骨寒冽形成鲜明对比。
殿中早已乌泱泱站了一地臣子。
紫绯袍服在深殿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黯淡,仿佛失去了往日朝堂争锋的锐气。
鸦雀无声,甚至连呼吸都刻意压得极低。
当高俨的身影出现在丹墀之下,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所有人的头颅垂得更深了些,目光死死钉在金砖地面上。
至尊之位依旧空悬,他停在了御座斜下方的位置。
“恭迎琅琊王殿下,定乱凯旋,安社稷,镇朝纲!”司仪官清朗而洪亮的声音率先响起。
“恭迎殿下!”数百朝臣齐刷刷一揖到地!
“众卿平身。”高俨的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淅异常。
窸窸窣窣的衣袍摩擦声响起,众臣依礼起身。
有些人惊讶地发觉,今日太后并没有现身,虽然往日她也没有多少存在感。
短暂的死寂被打破,高俨并未转向空座,而是目光直视前方,声音沉稳地响起:
“西羌来犯,边境危急;娄逆定远,祸乱宫阙。幸赖列位公卿,忠勇护国,奋不顾身,终使社稷转危为安。”
他的话语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没人敢接话,连呼吸都放得更轻了。
“有功当赏,有罪必罚。此乃朝廷纲纪。”
高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意味:
“尚书令冯子琮——!”
被点到名字的冯子琮一凛,缓步出列,深深拜伏。
“令公临危不惧,居中调度,稳邺城之局,功在社稷,”高俨目光落在他身上,“今加封汝为——长乐王!望令公不忘初心,勤勉国事!”
“臣叩谢殿下隆恩!”冯子琮的声音平稳,从容退下。
高俨的目光转向另一侧,落在一位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的将军身上:
“右丞相斛律光——!”
斛律光面色沉静,迈步出列,躬身行礼,甲胄轻响。
“丞相坐镇汾北,运筹惟幄,挫周军锋锐,护我国本。”高俨的声音带着由衷的郑重,“此役之胜,丞相居功至伟。着擢升为左丞相!”
“臣,斛律光,领命!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斛律光的声音沉稳有力,透着军人的刚毅和担当。
封赏并未停止:
“兰陵王高长恭,临危受命,突袭阻敌,屡立奇功。加授大司马,领晋、并、汾诸诸军事!”
高长恭上前,俊朗的面容肃然,单膝跪地,甲叶铿锵:“臣,谨遵王命!敢不效死!”
“内侍刘辟疆,勤于王事,忠谨可嘉。着即授领军将军,总辖禁宫防卫!”
刘辟疆从高阶旁快步出列,伏拜道:“臣,叩谢殿下天恩!必肝脑涂地,卫护宫禁周全!”
一个个名字被点出,一项项封赏下达。
升迁、封爵、执掌实权……每一次宣诏,都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群臣心中掀起汹涌的波澜。
有人面露艳羡,有人神情复杂,更多的人则是更加敬畏地望着丹墀上那道年轻却已掌控一切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