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过邺宫朱墙,宫城高耸的轮廓在微弱月光下显得森然。
娄定远紧攥佩剑,身后百馀虾兵蟹将甲胄凌乱,脚步跟跄地逼近宫城西侧的千秋门。
“怎的又是千秋门?”娄定远微微皱眉。
谋士知道他言下之意,他认为千秋门是高俨起事之处,肯定会严加看守。
“兵贵神速,千秋门距离最近,故为上选。且小儿能于此成事,大王亦可!”
听完谋士所言,娄定远不再言语,点头表示同意。
一行人悄悄摸近,已经做好了大战的准备。
却见宫门虚掩,门前空无一人。
几人面面相视,不知这是为何。
娄定远望向谋士和刘偏将,目光中流露出疑惑之色。
刘偏将低头默不作声。
谋士只得斟酌着出言:“许是……许是那高舍洛未曾察觉不对,没有及时调动军士。”
娄定远狠狠盯了他一眼,骂道:“既未察觉,你怎么自乱阵脚,害得我等心慌若此?”
谋士不敢还嘴,也默默低下了头,只是暗中腹诽:到底是谁自乱阵脚了?
娄定远向刘偏将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上前试探一下。
刘偏将无奈,缓步上前,向千秋门内高呼:“我乃偏将刘能,奉领军之名,前来加强军备,镇守千秋门的军士,速速让我入内!”
他连续喊了几遍,门内却无一丝动静。
一个小兵壮着胆子上前轻轻推了一下城门。
只听得“轰”的一声,在娄定远一行人目定口呆的眼神中,千秋门开了!
“哈!哈!哈!”娄定远突然哈哈大笑,“此乃天助我也!”
“大王何故发笑?”谋士问道。
“我笑那高俨小儿托大,冯子琮老儿无能!”
“若非先生之见,岂能有此之机?”娄定远对着洞开的门扉一阵狂笑,接下来将赞许的目光投向谋士。
在一旁的刘偏将终于露出了这个晚上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谋士虽隐隐感觉古怪,但事到如今,也不敢出言浇灭好不容易涨起来的士气,强笑道:“大王是有大气运之人,臣不敢妄领功劳。”
“事不宜迟,速随本王入宫面圣!”
娄定远眼底烧着熊熊烈焰,仿佛已见权柄唾手可得。
一行人如鬼魅潜行,穿过千秋门、五楼门,直扑禁苑深处的显阳殿。
廊庑空寂,唯闻步履回响,竟无半道阻拦。
一路上半个禁军人影都没看见,谋士的心中越来越紧张,总感觉入宫不应该如此轻松。
而娄定远则是相反,他的情绪越来越高涨,手舞足蹈,似乎认定了自己是天选之人。
等一众人来到显阳殿前,他们发现显阳殿周围也没有人看守。
周围寂静如故,只闻乌鸦远远地发出几声凄鸣。
谋士心中忽地警铃大作,他有一种预感,他们不该来这里的。
娄定远正欲上前,进入显阳殿。
“怪……怪哉!”谋士猛地拉住娄定远衣袖,声音发颤,“宫贵重地,焉能无一守卒?此必诱敌之计!”
谋士频顾阴影深处,冷汗浸透衣背,娄定远却愈显亢奋:“慌什么!显阳殿就在眼前,陛下正待本王救驾!”
说罢他大步上前,走向显阳殿殿门。
谋士无奈,只好快步跟上,刘偏将也紧随其后。
殿门轰然撞开!
烛火摇曳中,一个身穿龙袍的人影端坐在御座之上。
娄定远狂喜扑向前方:“臣救驾来迟……”话音戛然而止。
御座上,皇帝高纬瘫软如泥,胸口一处创伤刺目惊心,正涔涔往外流出鲜血,龙袍领口歪斜散乱,早无气息!
“陛……陛下?”他喉咙干涩,声音嘶哑,仿佛不是自己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
前一瞬的狂热还未冷却,此刻已被兜头浇下的冰水彻底冻结,凝固成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法理解的荒谬。
“撤!快撤!”谋士高喝。
“噗嗤——噗嗤——!”
殿外骤然暴起的弓弦震动声撕裂了死寂!
那是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锐响!
“呃啊!”
“小心!”
“有埋伏!”
惨叫声、哭喊声、身体栽倒声瞬间在娄定远身后连成一片!
他带来的百馀人,在狭窄的殿门口成片倒下。
霎时间殿外火光暴起,喊杀声震天!
将谋士喊声完全盖住,娄定远浑身颤栗,无法动弹。
铁甲铿锵声如潮水,无数玄甲禁军自殿门、侧廊、屏风后森然涌出,劲弩利刃寒光如雪,将剩下的几十人死死围困殿心。
为首之人,正是中常侍、中领军刘辟疆。
他按剑出列,声音阴恻恻的:“娄定远!尔等矫诏闯宫、弑君谋逆,罪当万死!”
娄定远面无人色:“不!陛下非我所杀……”
“诛逆贼!”刘辟疆剑锋劈落,不给其任何辩解的馀地。
弓弦震响,弩箭如蝗!娄定远胸口瞬间炸开血洞。
娄定远只觉胸口一阵难以言喻的剧痛和冰冷的穿透感袭来,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到自己精美的袍服上瞬间绽开几朵迅速扩大的血花。
所有的野心、权谋、恐惧、不甘……都在这一刻凝固。
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咯咯声,死死瞪着刘辟疆那冰冷无波的脸,目光中充满了无尽的疑惑、愤恨与绝望。
想要说什么,却只有大股的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身体沉重地向后仰倒。
他至死都没想明白,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谋士惨嚎未出,已被长矛贯穿咽喉。
刘偏将本就神志恍惚,此刻更是完全被吓傻了,带着不甘重重倒地。
剩下的数十叛军已完全崩溃,哭喊着跪地求饶,但回应他们的只有更加无情的刀光剑影。
尸骸堆积的腥热中,刘辟疆踏血上前,冷眼扫过娄定远仍然睁着的双目。
“打扫干净,”他拭去剑上血珠,声沉似铁,“飞马急报尚书令,城宵小图谋不轨,冲击宫禁,欲行不轨,幸赖令公运筹惟幄,臣与禁军将士戮力同心,已将首恶娄定远及其党羽悉数格杀!宫中逆乱已平,大局无虞。”
不久之后,尚书省中的冯子琮接到刘辟疆呈来的急报。
他读完后,微微一笑,顺手将其递给一旁面露钦佩之色的王子宜。
他轻声自语:“国贼可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