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高俨问道,“斛律丞相有何信报?”
卢潜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缓却字字惊心:“殿下,斛律丞相方才遣使急报。宇文护使玉壁韦孝宽为主帅,分遣精兵,正猛攻汾州、晋州!”
“丞相已亲临前线,坐镇姚襄城,抵抗周军攻势。”
“丞相又道,请殿下勿忧北顾之忧患,只需在洛阳整肃军备,高筑壁垒,静观其变!”
高俨微微颔首,这些信息虽然事关重大,但仍旧在众人事先商量之中。
斛律光、韦孝宽,这两位周齐后期最耀眼的名将,终于对上阵了。
他心念一动,开口道:“诸公不必担忧!韦孝宽虽为当世名将,奇谋百出。然宇文护不知兵,或妄加催迫,急于求成,使其仓促出战。”
“君、将之间,多有分歧,旨令上下不一,此用兵之大忌也!”
“反观丞相,稳坐姚襄城,以逸待劳,坚壁清野。全军上下,将令畅通,同仇敌忾。我军以静制动,以整待乱,破之必矣!”
高长恭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殿下此言甚是,前番丞相在汾北与那韦孝宽交战,屡屡破之。今亦当如此。”
唐邕也捻须颔首:“正是此理。丞相深谙兵法,扼守要冲,待敌生变,确为上策。”
他眼中精光一闪。
“而我等在洛阳方向,对宇文宪的扰袭疲敝之计,当务之急是持之以恒,令其昼夜不宁。”
高俨点头称是:“依丞相所言,我军继续固守洛阳,之前对策不变,持续骚扰河阴周军。”
“彼若坚守不出,则使人向城中呼唤、射入书信,以乱其军心。河阴虽有河道运粮维系,终是深入孤城,不可久守。”
“待其自乱阵脚,或发兵来袭,或弃城北上,便可一举击之!”
“殿下英明!”众人齐声道。
接下来的日子中,洛阳、河阴的齐军、周军持续对峙。
齐军也如之前的决策,一直骚扰着河阴的粮道、营寨。
周军也欲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无奈不熟周边地形,效果欠佳。
长此以来,河阴城中的周军怨气渐生。
河阴城内,周军主帅大帐。
帐中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份沉重的阴霾。
宇文宪一身轻甲未卸,面色凝重如铁,目光在案头两份信缄上来回扫视。
一份字迹潦草狂放,赫然是大冢宰宇文护的亲笔手谕,措辞严厉:
“……大军屯兵河阴,迁延时日,徒耗国力!金墉摇摇欲坠,洛阳咫尺在望,汝何迟疑若此?岂欲坐观晋阳成败乎?速破当面之敌,以竟全功!”
字里行间,不满、催促,更有赤裸裸的猜疑警告。
手谕末又附上了两首歌谣:“真龙飞上天,宪律复长安”,又有“晋并不攻自破,周齐不谋而合”。
另一份则是心腹快马加鞭从长安探得的城内流言密报,详细记录了那两首歌谣如何在坊间悄然传播,甚至隐隐指向了大冢宰府邸的某些“私议”。
内容更不堪,直指宇文宪与宇文邕暗中勾结,有意拥戴宇文邕复位以削宇文护之权。
“‘真龙飞上天’、‘周齐不谋而合’?好毒的算计!”宇文宪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心中默念。
他知道,大冢宰向来多疑。
现在他收到大冢宰手谕,点明此事,可知大冢宰虽未对他产生过大的疑虑,却也有借此敲打他之心。
帐下心腹将领宇文盛等人皆面色难看。
宇文盛忍不住道:“大司马,晋公手谕急如星火,长安谣言又甚嚣尘上……若再按兵不动,恐……”
“恐什么?”宇文宪猛地抬眼,目光如利刃般刺过去,“恐晋公疑我拥兵自重?恐流言成真?还是恐对面那高家小儿耻笑我畏敌如虎?”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怒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惧意。
留在河阴熬时间以待晋阳变化的策略,在大冢宰的强势威压和这诛心谣言的逼迫下,已彻底失效。
再不动,不仅前程不保,恐怕性命也要堪忧!
那看似牢固的“大局为重”,此刻显得如此可笑。
一直静立于宇文宪身侧的记室独孤颎,此刻见主帅眉头深锁,忧思重重,便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地分析道:“大司马,事态急迫。河阴牵制之策已不可为。”
“大冢宰手谕催逼甚急,言辞间猜忌已生。长安谣言更是诛心利器,直指大司马与我主之关系。此非战场之危,实乃朝堂之险。”
宇文宪抬眼看向这位素来机敏的参谋:“昭玄有何见教?”
独孤颎目光锐利:“我军按兵不动,固然有牵制齐军主力之效,却也授人以柄。再拖延下去,恐大冢宰疑心坐实,祸起萧墙之内。”
“为今之计,必须对洛阳有所动作,一则暂息长安流言,回应大冢宰钧命。”
“二则,据斥候所言,齐之琅琊王高俨今正在洛阳!若大司马遣军攻之,使其陷入危局,必使邺城震动,人心惶惶。”
“颎以为,当立即发兵,强攻洛阳,可解当前僵局!”
宇文宪的目光在独孤颎沉稳的面庞上停留片刻,又与宇文盛焦急的眼神相接,内心似乎有了决断。
他目光转向西边洛阳方向,投向那片黑暗深处,金墉城的轮廓仿佛在脑海中狰狞矗立。
“也罢!”宇文宪猛地一拳砸在案上,烛火剧烈摇曳,“既然大冢宰催战,流言逼命迫……那就打!给对面那位琅琊王殿下,送一份见面礼!”
此言一出,军帐内诸将皆是面露喜色,向独孤颎抛出倾佩的眼神,原先凝重的气氛稍减。
宇文宪眼中寒芒闪铄,一个主意形成:“传令!宇文盛!”
“末将在!”宇文盛踏前一步。
“着你今晚子时,率五千精锐甲士,分三路悄然潜行至洛阳城外,猛攻金墉城!不须克城,但务必要闹出天大的动静来!让洛阳震动,让邺城胆寒!告诉那高家小儿,本王并非困兽,更非可欺之辈!”
宇文宪的声音冰冷,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厉。
“敲山震虎,破其心防!”
“末将遵命!”宇文盛轰然应诺,眼中露出嗜血的光芒。
帐内的压抑,终于被凌厉的杀气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