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此处过多停留,高俨一行策马前行,马蹄踏过破碎的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回响。
不多时,众人行至一片宏阔的宫城局域。
前方,一座高大的门楼映入眼帘,虽经风霜,结构尚存,门额上斑驳的字迹依稀可辨——“千秋门”。
高俨勒住缰绳,目光深邃地望向那熟悉的门楼。
不久前,也是邺城的千秋门前,他发动了那场政变,亲手扭转了邺城的乾坤。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惊心动魄的夜晚、刀光剑影的交错、以及决定命运的一刻,仿佛就在昨日。
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在他俊朗的面庞上一闪而过,旋即被深沉的坚毅所取代。
前路艰险,不容有片刻松懈。
未作过多停留,队伍继续前行。
他们穿过千秋门,又途经略显残破的承明门,视野壑然开朗。
前方,一座造型独特、扼守险要的城池矗立于洛阳城西北角。
其势险峻,城垣高耸,望楼森严。
这正是北齐防御洛阳、抵挡西面周军进攻的第一线内核要塞——金墉城。
马蹄踏在通往金墉城的道路上,卫戍的气息愈发浓重。
唐邕望着那雄踞高处的城池,脸上露出感慨之色,对高俨介绍道:“殿下,此城即金墉城,乃曹魏明帝始建,自曹魏时起,便是洛阳西北的制高要塞与离宫禁院。晋惠帝曾被囚于此城。”
唐邕的声音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曹魏、晋、元魏诸朝皆曾增筑修缮。而今,此地乃是我朝拱卫洛阳,直面周寇铁蹄的要塞!”
高俨微微颔首,唐邕所言,他心知肚明。
方与自己会面的兰陵王高长恭,其最为人称道的传奇之一,就是邙山之战中率仅仅五百精骑,如天神下凡般在此城下,以奇兵冲阵,解了周军对金墉城之围!
那首传唱四方的《兰陵王入阵曲》,正是因这场解金墉城之围的壮举而作。
不仅如此,他更知道这坚固的堡垒背后,在未来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还将见证更多的兴衰。
隋末之时,天下大乱,枭雄李密便是在此城拥兵称帝,创建了政权。
高俨收回思绪,目光落在眼前这饱经战火洗礼,此刻却如同铁铸般静穆的堡垒上。
《伽蓝记》有云,此城“重楼飞阁,遍城上下,从地望去,有如云也”。
如今一观,其气魄果然名不虚传。
金墉城地处洛阳西北角,直面周军。
宇文宪的周军虽暂据河阴,但对洛阳的觊觎始终未消。
金墉城作为屏藩,扼守着通往洛阳内城的咽喉,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他今日正是因此亲身前来,慰劳守城士卒,鼓舞士气。
城头的了望塔上,士兵的身影清淅可见,如鹰隼般警剔地扫视着周军可能来袭的方向。
高俨一行靠近城门,金墉城守将早已得讯,率众在门前肃立恭迎。
墙砖遍布箭镞凿痕,沟壑间凝结着深褐色的痕迹。
列阵的甲士铁衣蒙尘,眉宇间刻着连日鏖战的疲惫。
高俨翻身下马,将缰绳交予身后的冯永洛,大步向前。
“将士们辛苦了!”高俨的声音清朗而有力,穿透秋日的肃杀,清淅地传入每一位士兵耳中。
“我乃天子亲弟,琅琊王高俨。”
他稍作停顿,目光如炬,缓缓扫过一张张风霜浸染的面庞——有稚嫩、紧绷的少年士卒,有刀疤纵横的老卒。
“金墉城,乃我洛阳锁钥,国之屏障!尔等坚守于此,昼夜不懈,直面周贼锋芒,其辛劳,我看在眼中,邺城亦铭记于心!”
“我今日特来金墉城,一则巡视城防,加固关隘;二则,亦为慰问尔等守城之忠勇将士!”
他言语真挚,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肯定与感激,随即语调转而昂扬:
“周贼虽凶,占我河阴,然其图谋必不能得逞!我大齐立国之基,在于上下同心,将士戮力!北有斛律丞相坐镇晋阳,稳固根本;南有王刺史威慑江淮,屏障无忧。”
“今我亲临此地,便是与尔等共卫洛阳!望尔等持戈待旦,恪尽职守,我与邺城,皆做尔等后盾!”
城门前一片肃然,风卷战旗,猎猎作响。
高俨的话语如同一缕暖流,也如一道坚固的堤坝,抚慰着连日来紧绷的神经,更加固着众人固守的决心。
所有守军,从将领到士卒,皆挺直腰背,齐声应答,声音汇聚如雷,在金墉城上空隆隆回荡:
“谨遵殿下钧命!固守金墉,誓退周贼!”
回音在萧瑟的秋风中久久不息,宣告着这座古老要塞面对强敌的顽强不屈。
高俨在守城将士的呼喊声中,微微颔首,迈步向城内走去。
在守将的引导下,他仔细查看了金墉城的防御工事、粮草储备以及士兵的状态。
虽然城池本身坚固,但洛阳周遭的凋敝景象和守军的疲惫感,依然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巡视完毕,高俨并未久留。
他清楚此刻的关键不在某座城池的具体防务,而在于如何打破宇文宪营造的僵局。
他率众返回洛阳城内临时设立的行辕军帐。
帐内气氛却比金墉城下更加凝滞。
高长恭、卢潜、厍狄伏连等人皆已肃立,高俨大步走到案前坐定,唐邕随后跟上。
“如何?”高俨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诸公计策,可有成效?”
高长恭第一个开口,俊朗的脸上带着一丝的战意:“昨夜趁夜色,末将亲率八百甲骑袭扰其西侧大营,专攻马厩与斥候营地。”
“周军虽有戒备,但骤然遭遇精锐冲击,一片混乱。烧毁草料、马具若干,杀伤其值守斥候、饲养兵数百!”
唐邕紧接着回禀:“殿下,派出多路轻兵的军报已陆续返回。数股小队反复在孟津、小平津等渡口附近出没。”
“虽未能尽焚其粮船,然其往来护航之船损耗数艘,运输已显迟滞!假以时日,必令其粮道艰涩难行,军心浮动!”
卢潜脸上却无太多喜色,反而眉头紧锁:“殿下,扰乱粮道、夜袭疲敌皆是消耗之法,当即可见成效。臣已按殿下所授之谣,通过多方渠道散往长安。”
“然此计见效需时日,亦需看宇文护如何应对。更令人忧虑者……”他顿了顿,语气沉重,“是北线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