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光之事总算告一段落。
作为北齐军队中威望最高者之一,又是顶级勋贵,且又有外戚身份,斛律光所代表的不仅仅是军权,还有一部分皇权。
得到了他的认可,高俨可以认为自己这次政变已经成功了三分之一。
如今段韶病倒,斛律光成为北齐最后一个有足够威望弥合各利益集团的人。
相反,高纬及其幸臣群体才是那些让北齐上下离心离德的人。
有的时候,真就不得不感叹某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历史。
高纬和他身边的那些幸臣真就象北周派来的间谍一般
不仅害惨了北齐忠心为国之人,在周师来伐时各种骚操作不断,硬生生将关东之地拱手相送。
周灭齐之功,无出高纬之右者!
前面说这次政变成功了三分之一,是高俨争取斛律光认可,掌握军权之故。
另外三分之二,分别应是压制皇权,和稳定朝堂。
现在高纬被身体有“恙”,留在宫中,部分佞幸已被斩杀,但仍不能说其皇权被完全压制。
一来现在朝堂上许多高官都是由高纬、和士开所提拔,他们未必会立即服从。
二来自己这毕竟是犯上作乱之举,以臣子之名掌控朝局,名不正言不顺。
如果处置不好,朝局无法稳定,人心生怨,说不定他们会联合起来反对自己。
面对这种情况,高俨许多前辈都为他做过示范。
首先,借太后懿旨,用皇权本身的权威来压制皇权。
不过,较前辈们不同的是,这一次太后可能是自愿的,谁叫高俨就是太后亲生儿子呢?
这一招,几乎已经成为惯例了。
就近的来说,南陈的陈顼、北齐的高演都干了。
也就是北周宇文护是宇文泰钦定的权臣,不屑于用此招,便敢杀二帝。
但宇文护之死,也正是在他向太后读酒诰时,被宇文邕在后偷袭,最后被杀。
可见,每逢新朝伊始,太后旨意都是不可不品鉴的一环。
其次,就是对朝堂众臣拉一派打一派。
除了那些惹得天怒人怨的佞幸以外,其他人不必过多杀戮。
一些与高纬绑定过牢者,可使其告老还乡,或是许以虚官厚禄,不让其接触政事即可。
另一些则可酌情提拔,以示对过往之事不再追究。
这样既能表现自己宽容冲和之度,稳定人心,也能借机在朝堂中培育自己的力量。
等到朝堂众人该退居二线的退,该被提拔的提,高俨彻底掌握军权以及事权。
加之太后分担压力,高纬的皇权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高俨静静思考这自己接下来对朝堂人事的布局。
不知过了多久,高俨回过神来,见殿内众人也在旁静静等待。
他起身向众人行礼,笑道:“今日功成,全赖诸位戮力同心,上匡至尊,下除奸孽。”
众人不敢受高俨之礼,连忙起身还礼。
高俨接着:“如今朝纲初肃,许多事务亟待处理。之前我已为诸位安排新任,劳烦诸位各司其职,待时局稳定,我们再庆今日之成!”
他望向厍狄伏连与高舍洛:“近日邺城恐不太平,望二位多加巡视,勿让事端生起。”
两人应下。
高俨大手一挥:“诸位可以退下了,冯尚书令留下。”
众人连连称是,纷纷告退。
原先挤满人的显阳殿中,除了侍者,只剩下高俨、冯子琮二人。
冯子琮知道高俨单独留下他,必有要事相商。
但当高俨一开口,他还是有些惊讶。
“令公,你认为朝堂众臣,何人可堪大任?”
“令公”之称,乃高俨效高殷称呼杨愔之故事,以示对冯子琮的尊重。
他微微思索一下,遂道:“赵司空沉慎恭俭,历仕累朝,为尚书令时温言谨行。”
高俨闻言点头,但没说什么。
赵司空即赵彦深,也是历经高欢时代至今的老臣。
其为人的最大特点就是小心谨慎,从不多做错事。
史书记载:“齐朝宰相,善始令终唯彦深一人。”
在这个腥风血雨的朝代,他能身居高官还善终,其谨慎可见一斑。
值得一提的是,他虽谨慎,但并非不具胆识。
前文提过的王思政被困颍川时,便是由他孤身一人入城劝降。
高俨明白冯子琮之意,是让这位老领导发挥馀热,借他威望来过渡。
冯子琮见状,知高俨虽以为然,但还觉不够。
他继续:“唐仆射分明强计,度支之事,大有裨益,然意气颇高。”
唐仆射即唐邕,时任尚书左仆射,精明强干,勤于政事。
他遇军机大事时能做到一心三用,“手作文书,口且处分,耳又听受”,因此曾为文宣帝高洋所喜。
北齐后期奢侈糜费,国库空虚,而如冯子琮所言,在他管理财政之后,这种情况稍有缓解。
冯子琮后面说他“意气颇高”,也不是无风起浪,甚至算是稍稍美化。
他敢未经判决将犯人放免,还动用私刑,杖击手下官员,可谓跋扈。
高俨又是点头。
唐邕虽跋扈,却是实干之才,日后可以用。
冯子琮接着说:“博陵崔叔正,敏于政务,忠于国事,曾为文襄旧臣。”
高俨还想了想崔叔正是何人,灵光一闪,突然想起那人——崔季舒。
名场面“殴帝三拳”的当事人之一正是他,因此被好事者称为“拳王”。
高澄遇刺后,他因先前随高澄打压勋贵遭嫉恨,加之本身举止不检点,遂在宦海沉浮。
到高纬时,他才勉强重归朝堂。
可惜不久后,他因直言进谏被杀。
冯子琮言及此人,显然是听出了高俨言语中对高澄的赞许。
说句实话,他一开始也把这位名传千古的拳王忘记了。
但经冯子琮一提醒,高俨马上意识到崔季舒确实是可用之人。
他不仅有才干,而且与高纬父子关联不深,还曾在高澄为内核的权力中枢中担任要职,正适合如今局面。
见冯子琮不再言语,高俨问道:“原尚书令徐士茂如何?”
徐之才,字士茂,理论上他才是目前的尚书令,但在高俨这里已经不是了。
冯子琮想了想,语气委婉:“徐士茂长于药石之道。”
徐之才确实是一代名医,出身医学世家,凭借精湛的医术得到了高湛的信任。
他还着有许多医书,又因被封西阳王,被后世尊称为徐王。
但冯子琮的言下之意就是:徐之才除了医学上的造诣,其他地方没有为人称道之处。
高俨颔首表示知晓,他最后问道:“范阳祖孝征如何?”
冯子琮面上突然露出古怪之色。
之前那些大臣,地位或高或低,冯子琮都能自如流畅地作答、点评,却在这一问上犯了难。
他沉思一阵,谨慎地字斟句酌:“祖孝征有全才,无所不长,然德行有亏。”
祖珽,字孝征。
其人……怎么说呢,大概可以称为怪才。
在史书上,他被毫不吝啬赞誉:“珽天性聪明,事无难学,凡诸伎艺,莫不措怀,文章之外,又善音律,解四夷语及阴阳占候,医药之术尤是所长。”
若止于此,他虽才学出众,但尚不足以称作“怪”。
他的性格极为怪异,疑似有恋老癖(时人嘲讽他与寡妇王氏私通“一妻耳顺,尚称娘子”)、偷窃癖(高欢宴上发现他偷金叵罗、司马世云宴上发现他偷铜碟)、贪污癖(贪污粮草贪到高欢头上,将好友陈元康藏书贪没),大概还是个表演型人格。
高欢、高澄、高洋甚至高湛都爱其才,但都为他头疼不已。
高欢鞭他二百,高澄杖之四十,高洋更是直接称他为贼。
至于高湛,他更与其创造了历史上绝无仅有的节目效果。
祖珽曾经试图向高湛弹劾和士开,最后怂了选择放弃,但这事还是被高湛所知。
高湛大怒,抓捕祖珽并诘问:“何故毁我士开?”
祖珽厉声回应,和士开等人互相勾结、卖官鬻狱,天下所知。
“陛下不以为意,臣恐大齐之业隳矣!”这属于是指着鼻子骂了。
高湛说:“尔乃诽谤我!”
祖珽说,没有诽谤,陛下强抢民女。(关注点清奇)
高湛说,我体谅她们挨饿,所以把她们收养在宫中。
祖珽冷冷道,何不开仓赈济,却把她们买入后宫中?
直到此时,祖珽表现的都象一名直言劝谏的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