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垂丝拂水面,白鸥掠水点波心。
泾河之上,一少年儒生右手紧握钓竿。
左手握得更紧,却是一本《公羊春秋》,正仔细观瞧,不时思考。
看了半个时辰,儒生揉了揉眼晴,见鱼篓之中空然无物,默默叹了口气。
正惆怅间,鱼竿晃动,儒生眉色见喜,忙将书本放入怀中,双手一撑,鱼线连起水幕。
收竿回来,那儒生眉头一皱,暗道晦气。
只因他钓上一个尺许长的鱼头来,那鱼头双眼圆睁,鳃盖翁动,偏生没有身子,端的是奇哉怪也半月未有收获,今日却只钓上来一个鱼头。
“鱼头也可,鱼头也可。”
正顾自安慰之间,忽听芒鞋踏草径,翻翻而来。
儒生打眼望去,来者是个僧人,生得一副宝相庄严、慈悲含慧的好模样。
恰似玉山映月,莲台生辉,白毫隐现眉心瑞,玉面含春蕴慧光。唇若丹砂宣妙谛,眸如澄水照慈航。
那僧人含笑,走至近前,合掌当胸温声道:“阿弥陀佛,施主钓得此鱼,可肯舍与贫僧?”
儒生心下暗付,只是鱼头而已,当不得饱,更兼这僧人面貌烨然,不似凡人,结个善缘也好。
不说二话,这厢便将鱼钩卸了下来,递与僧人,那厢又将身子一遮,遮住空荡荡鱼篓。
大气道:“大师请便。”
僧人含笑接过,手施无畏印,“贫僧本身无长物,只有心中诵念为施主换得平安。”
说着,他看向手中鱼头,“回耐我这老友是个有恩报恩的性子,定看不惯贫僧说甚空话。”
僧人张开袖袍,竟拿出一锭明晃晃的金子来,“这等俗物,赠与施主罢了。”
儒生颤巍巍接过手中,眼中放光,快要成金饼来,口中还不断道:“这如何使得,只是鱼头而已。”
僧人哪还不知道他用意,“施主且安心,若我诵经,可保你馀生闲静无忧,但我这老友出手,
定保你馀生富贵。
换成贫僧施与,倒是让施主平白少了许多好处。”
“不少不少!”儒生双眼放光,“长老如此阔绰,可是法门寺高僧?”
僧人眉头一,“法门寺中僧人,尽是如此阔绰?”
儒生道:“大师想必是远游而来,不知我地间有民谣,号一流佛祖二流仙,三流皇帝四流官,
昔日武后大兴佛门,如今虽反攻倒算,却也并未断绝,日日香火如故。”
“多谢施主告知。”
儒生一笑,“只是寻常故事,长老不必言谢。”
又是一番客气,儒生便忙不迭提上鱼篓书,欢喜返回家门。
独留下僧人捧着手中鱼头,低声吟道:“真君真君,速返真身!”
一道佛光射出,隐现金蝉模样。
鱼头上光晕流转,陆源身躯重新显现。
他面若金纸,无半分血色,如今拱手动作都有些虚弱,“多谢长老搭救。”
唐僧温声一笑,“昔日取经路上,真君不知救我几何,算不得搭救。”
他拿出玉,在陆源身上掸了掸尘,陆源脸上才重现出血色。
“我于佛前听讲,感知金蝉有缺,又闻悟空回报,又听佛老指使,这才前来相助。”
打量一番陆源伤势,唐僧叹道:“悟空所说,我已尽知。佛老言说,真君亦有三宝,一日仁二日义,三日敢为天下先。
但我辈中人,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真君为何不稍退一步?”
陆源调息修复,咳嗽两声,擦去嘴角血迹,沉声道:“寻声赴感,不可休憩。”
“诸天神佛皆心怀天下,真君何苦担在自己肩上?”
陆源默然无语。
东天已明确不管此事,如来佛祖到了大劫之日将投身轮回,让位与无天佛祖三十三年。
权利更易,无论善恶,都将生灵涂炭。
我身后就是天下人,我该往何处退去?
陆源心下暗叹一声,先知先觉,更有诸多烦恼。
哪怕说与众仙众佛,也都说天数如此。
“长老还有要事?”
见陆源心不在焉,唐僧不住看向皇城郊外,似是心有所属。
唐僧回过神,合掌道:“贫僧之前听那儒生所言,佛子皆富,必是贪念使然。
我等传扬佛法,自应人天胥化,无声无臭,害己身尚可,只怕世人皆道佛法不灵,枉费了我等苦功。
贫僧正欲一往观之。”
陆源拱手拜别,“多谢长老,我欲回禀恩师,理清头绪。”
唐僧双手合十,温声道:“恭送真君。”
陆源控背回礼,手中掐诀,身形一晃,已是一步踏至西牛贺州。
攀万寿山而上,推开五庄观门扉。
闻听镇元大仙朗朗道音,心中思绪顿时平静下来。
躬身趋步上前,入门坎一停称躬安,再步入殿内,合身朝拜。
镇元大仙眉头一皱,“你这小子,总是这般拼命搏杀,只怕哪日身首异处,我也救不了你。”
说是苛责,可言语中满是叮。
挥退众人,上前将陆源扶起。
沉声道:“何人伤你?”
陆源道:“二心。”
镇元大仙眉头一挑,远观三界,手中掐算,终是叹了口气,“万般妖魔皆可胜,只二心最难斗胜。”
陆源从袖中拿出一张图纸,奉与镇元大仙,“此图是我从员娇山中妖窟所得,我与二心斗战时,他操动一辆小车,神速逾电,不得不拼命争取。”
镇元大仙以手抚须,“此乃记里鼓车,乃是南洲两晋之时所创,你才不知其中奥妙。
此车为天子出游,记录里程之用,共有二百八十五齿,十八齿经五十四齿,轮转少三倍,再经三齿旋风轮,一百齿轮,轮转少三十三倍。
再经一百齿轮,轮转再少十倍。
那鼓车如你所言,是少了两个百齿轮,是天数该此物不能圆满。”
陆源眉头紧锁:“天数?”
镇元大仙道:“二心制此物,一心毁此物,难道不是天数?”
陆源默然半响,复道:“敢问师父,此物可有破解之法?”
镇元大仙眉看向他,“你在那员娇山中可见过赤白怪柳?”
“见得。”
“可见得开天辟地重归混沌?”
“见得。”
“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只弹指之间,你可见得?”
陆源一惬,当即明白了镇元大仙意思。
那鼓车不是加快了速度,而是加快了时间。
见他明白,镇元大仙轻轻颌首,“此物夺天造化,其主必遭天谴,你且回”
“师父,此物可有解法?”
饶是镇元大仙数劫修持,养气功夫少人堪比,仍是被他追问气得瞪起双目。
陆源沉声回道:“我杀无天佛祖魔下六员大将,他本该恨我入骨,如今却含笑招揽。
只因他将我二心收至手下,知晓我心中有缺,方才能受他蛊惑,
若是成事,在他眼中,我也未尝不能动摇本心,为虎作依。
弟子近日听闻了不少天数,心中不定,
若要断了这根源,我必斩断二心才可。
那记里鼓车之主是我二心,我便是他天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