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午年,下界司马炽在位,就是那位日后青衣行酒的晋怀帝。
前经八王之乱,所杀之人比妖邪更甚。九州涂炭,万灵皆哀。
但九天之上,却是另一派景象,时隔一周天之数,蟠桃宴再度开席。
只见九重霞涌卷云帘,万道金虹架玉阶。碧波池中浮金盏,每盏盛着琼浆玉液;翡翠案上列宝鼎,每鼎焚着龙脑麝香。
仙娥执扇引鸾车,力士扛瓮溢琼浆。仙班云集,瑞霭分明:上八洞尊神,中八洞仙真,下八洞散圣纷纷到场,笑语相迎。
陆源趋身跟在镇元大仙身后,待恩师坐下,这才告罪一声,返回自己座位。
虽说陆源享真君之位,又有开府之权,但比之在场众仙,终究是少了些资历。
且蟠桃宴乃王母设立,只作搞劳赏乐,他们这些没有资历的仙家坐在一处,反倒自在些。
哪咤已于下界年初复返,在府中烦闷多日,今日入得席间,饮下两杯,便开怀起来。
冲身旁端坐的陆源规劝道:“御酒珍贵,不比平日仙酒,季弟但有忧虑,今日也只放下思绪。”
虽说修行之人温养三宝,但久虑必定伤神。
心知自己这位兄弟无时无刻不心念下界生灵,时值荧惑守心,天下纷乱,战端不止,
必是没有饮酒的心思。
陆源将酒壶一递,“我素不喜酒,还是奉与兄长吧。”
哪咤还没说话,却见一蒲扇般的大手伸了过来,瓮声随之而起,“真君不喜饮酒,就让于我吧。”
抬眼一看,伸出手来的正是醉眼朦胧的天蓬元帅。
陆源微微眉,见他印堂发黑,当即规劝道:“元帅已醉,不得再饮了。”
天蓬元帅笑道:“酒者,天之美禄。可惜真君不知其中滋味,少了一般享受。”
陆源反驳道:“常酒者,天子失天下,匹夫失其身。浅尝辄止即可,元帅执掌水军,
当以身作则。”
陆源说的恳切,可天蓬元帅醉意朦胧,全听不出他言语中的点拨之意,反而厌烦地摆了摆手。
径自将酒壶提起,也不倒入杯中,对着壶嘴便喝了起来。
喝了几口还觉不太痛快,索性掀开壶盖,仰头痛饮。
看到此情此景,陆源多劝无用。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又喝了一壶,天蓬元帅脚下都站不稳,摇摇晃晃,向着殿外而去。
哪咤也摇头轻叹,“酒后失言,必有灾祸。”
却不是他有预见之能,只是天蓬元帅这般模样,必是惹是生非的姿态。但他劳苦功高,镇守天河,犯下些小错,也不过罚俸责备而已。
放下心思,哪咤给陆源添盏,继续寒喧起来。
殿内轻歌曼舞,笑声不断。
却听见远方传来一阵轰隆之声,似是山崩一般,打破一派祥和。
玉皇大帝正欲派千里眼、顺风耳询问缘由,却见七仙女趋身下拜,对王母控诉:“启凛娘娘,那天蓬元帅酒后闯入殿门,吃了娘娘九叶灵芝草。”
王母娘娘还未问责,又见一仙吏慌忙上前,“启禀陛下,天蓬元帅撞翻斗牛宫,玉瓦倾颓,琉璃陷,我等阻拦不住,此刻已不知何处去了。”
这下连带诸位星官都坐不住了,一一起身,上拜玉帝,恳请责罚。
玉帝刚欲下令缉拿,又有几个娥上前,拜至太阴星君面前,附耳温言。
太阴星君听罢,勃然大怒,转告玉帝:“启禀陛下,臣执掌太阴,统率众姬,今有天河水府恶帅,酒醉后无甚遮拦,调戏娥,要让宫娥陪侍作乐。
所行全无仙家正气,惊得玉兔失却捣药,吴刚惊落伐桂斧。幸得纠察灵官缉拿,压至廊下,望陛下重惩,以彰天法。”
正此时,王灵官入瑶池朝拜,“启奏陛下,天蓬元帅目无法纪,撞翻斗牛宫,偷吃灵芝菜,调戏宫娥,现已被擒擎,听候陛下发落。”
下界不宁,本想以蟠桃宴安心,却有天蓬元帅从中作梗,使众仙扫了兴致。
再加之条条罪责,让玉帝实在动了真火,面无表情道:“天蓬元帅罪孽深重,当斩。”
“陛下息怒。”
太白金星离得近,听闻要斩天蓬元帅,当即出列,规劝道:“陛下暂息雷霆之怒,且听老臣肺腑之言,天蓬元帅秉持修行,功德圆满。只因醉酒,方才失礼,情有可原。
今值蟠桃盛会,诸天共饮长生醴,不宜施以刀兵,见了血气。不如将他贬下凡尘去,
既显天恩浩荡荡,又彰陛下圣德明。”
玉皇大帝微微点头,“金星所言甚是,且打他两千锤,贬至下界。”
风波过后,宴席中众仙喜色稍减。
玉皇大帝眼见众仙兴致缺缺,高声道:“明日有赛宝会,朕近日偶得一宝,可与众卿品鉴。”
说罢,便传卷帘大将捧宝物而来。
众仙一看那宝物,个个称赞。
玉皇大帝面含笑意,温声道:“朕此宝名为玻璃盏,又唤作玉玻璃。”
陆源打眼望去,这玉盏是酒杯形制,却如鼎一般大小,通体宝玉浑无杂色。
不说其中手艺,单凭这般大小的通体宝玉,便已是天下无二尊。
玻璃盏上被精心雕刻云纹,左一见瑁钺琮瓒,右一见环珑晗。前头是闺琥珀璋,后头是璧环瑷璜。
凡玉石之种,向来说越象玻璃越珍贵,这一尊玻璃盏,日照则虹穿膛过,月映则斗落盏心。
清透晶秀,虽然无色,却又反射出七色霞光。
众仙齐赞,皆言陛下功德至盛,如这玻璃盏一般浑然无瑕,映照天下万色。
玉皇大帝面露笑意,见瑶池众仙兴致高昂,不由得端起杯来,小酌一口。
正欢喜之间,却听一声脆响,欢笑之声夏然而止。
卷帘大将看着满地碎渣,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已不是下意识的下跪求饶,全是双股战战,再无支撑之力。
满座之中,落针可闻。卷帘大将所犯近侍失仪之罪,比之前的天蓬元帅还要更重三分是以众仙眼观鼻,鼻观心,再不敢出面求情。
只赤脚大仙心下不忍,越案启奏,“陛下,卷帘大将失手,并非有意,实乃常情,望陛下息怒。”
玉皇大帝微微颌首,将卷帘大将杖八百,贬至下界,每七日受飞剑穿胸胁。
这一厢盛会,先有天蓬元帅毁坏宫殿,调戏宫娥,又有近侍失仪。
玉皇大帝经一番劝诫,都予减刑。
陆源则两番相送,出言安慰一番。
后道:“望秉持修行,切勿伤人性命,落了妖邪之道。”
二人本痛的哀豪不已,听他这一句,当即面色一凛,身上也不再疼了,郑重点头,连连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