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府门,西门豹迎面见礼。
陆源脸色一沉,“可有消息?”
西门豹奉上法旨,“下官携定波伏魔司水军下界解厄,经下界一百馀年,四方水患尽皆记录于此。”
陆源展开奏表,细细看去,一桩桩,一件件。
不发一言,可握着表文的手掌青筋进起。
西门豹没有那么大的神通,没有无忧玛瑙温养,却分明得见陆源身后庆云之上,赤色涌动,宛若真火。
七色映射七情,赤色正是怒气表现。
半响,陆源合上奏表,沉声道:“可曾奏与陛下。”
“已承太玄三省。”西门豹一边打量着陆源脸色,一边道:“天使传大天尊口谕,既称斩业,此等小事,卿可自断,疥癣之疾,勿成肘腋之患。”
陆源神色莫名。
西门豹等的有些心慌,追问道:“真君,我等如何行动?”
陆源没有回答,反问道:“孙悟空在炉中炼了几日了?”
西门豹一愣,不知话题怎扯到了妖猴身上,细细算来,回道:“已有三十六日。”
还早。
陆源回府,静坐十三日,思绪仍旧不平。
忽闻兜率宫中雷声乍起,扰乱心君,肝气奋勇,胆色当先。
持兵刃,着红袍,七杀星动。
妖猴跳出八卦炉,将太上老君个倒栽葱,起铁棒,杀向凌霄殿。
而玉帝稳坐龙椅之上,调兵遣将。
遥望无思江由天水部殿宇,收回视线,当即下令展开皂雕旗,遮掩天庭。
却说陆源着甲持兵,西门豹不明就里,但见其杀气四溢,心下大动,忙拽住陆源身形,“真君,大雪满天地,胡为仗剑游!”
陆源展开烟罗袍,甩脱阻拦,一言不发。
天庭大乱,陆源没向通明殿方向,反朝着无思江由天而去。
行了一路,却不见半个仙神。
及入了大殿,陆源身化万千,又各自变幻,成了水部诸神模样,四散而去。
不多时,星光曳尾,十九个水部神只一一入了大殿。
其中正有嘉应、嘉佑二元帅。
“天宫大乱,唤我到此是何缘由?”
“元帅说的哪里话?不是你唤我前来么?”
一片惊疑之中,陆源步而出。
水部众神眼见陆源,纷纷大惊,“拜见真君,真君不去降服妖猴,怎来我水部?”
嘉应、嘉佑对视一眼,隐隐升起不安之色。
“本君此行,是为正道。”
水部神众之中,一龙须老神道:“何为正道?”
陆源伸手探入袖袍,拿出一卷榜文,“一百馀年来,本君稳坐府中,帐下定波伏魔司却未闲着。”
此话一出,惊得众神头生密汗。
只见陆源张开榜文,沉声道:“天运壬辰年二月廿八日,河伯失职,纵蛟龙入海,使黄河汹潮,死伤两岸百姓数万。
嘉应、嘉佑算计致使锁魔镜破,走脱二妖为乱。私放九头虫,暗通万圣龙王与其勾结,为祸西洲,死百姓方计。
更有沉渡水君不满供奉,连七年四个月不曾下雨,赤地千里,瘟疫横行,死伤无计”
整整十九条罪责,直指在场十九位水部仙神。
每说出一条,便引得在场神只眉心一跳。
“真君何意?”
“何意?”陆源收起表文,“本君初领正法元帅之职位,纠察水界,三年中上表二十一次,海内震动,牵连水部。
本君本可降罪,却止于敲山震虎,望尔等自省。
可你等非但不思改过,反纵容妖孽,意图将本君于下界纠缠,将祸水引至西洲。
待本君将歇,尔等又不思悔改,冥顽不灵。致使民怨四起,饿遍野,禽兽食人,国家丧乱,生灵不幸。百姓易子相食,万民不得安息。
尔等还敢言说妖由人兴,人主无德?正是有你等蠹居棋处,才有天下不宁。”
杀气四溢,令那些文官遍体生寒,陆源一晃身,已拦在门口。
四下众神只能硬着头皮接话,或威逼,或告侥,或夹枪带棒,或暗藏机锋,
以期拖延时间。
“天庭与官场有什么分别?高居重天,犹在朝堂。骄奢淫逸,逸是最小的罪而已。”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真君三思。”
陆源眯起双眼,一一扫视:“诸位是不是当仙神太久了,忘了自己昔日也是湿胎卵化?”
众神面色一滞,河伯反驳道:“常言道仙凡有别,成仙之后,自然不再是凡人。”
陆源冷笑一声,“你等说天庭即是朝堂,那凡世界之间,做了官,就不是人了?”
众神都知晓这个道理,凡俗同样如此。那些人升至高位,便会自觉和百姓有高下之别。
但见陆源手中断潮枪寒光凛冽,这番话却怎么也不敢说出口。
“为官者,当知和光同尘。这世道之间,哪有黑白分明?”
“一派胡言!”陆源横眉冷目,“万物负阴而抱阳,黑中自有白,白中自有黑,太极一息千方转,如人世流转,花开花落,也只黑白交替,何曾见过黑白合一,化为一体?
三毒心,四颠倒心,五盖心,二十随烦恼心,六十二见心,都比不上你们的黑心。
昔皋陶制五刑而天下服,非因刑重,乃因法公。尔等钻研权术通神,以为显学,不过为一己之私,蝇营狗苟遮掩而已。
你们若有半分良知,见到人相食惨状,便不会钻研什么“为官之道”!
西门豹沉巫治邺,漳水清而魏强盛,因其剥伪存真;李着《法经》六篇,
盗贼畏而百姓安,在其去私存公。
你等‘为官之道’,不知德厚者流光,德薄者流卑。谤伯奇蜂为迁腐,讽弘化碧为痴愚。不识仁义,精于钻营,盗憎主人。”
陆源指向众神,怒声道:“就尔等智慧无双,懂得其中道理,那些仙佛神圣都是愚人不成?殷鉴未远在夏后,粪土岂能掩崐仑!
我本俗人,只站在此间,也心知天地自有英雄气,知其白守其黑,澄清天下。”
嘉应元帅恨声道:“你要当英雄?”
陆源摇头,“神仙行事,牵动天下,一念之差,便是万千生灵殒命。”
他声音低沉,已成自语。
“我出山之时,所求不过长生。长生之后,得师尊庇佑,四洲上下无不可去得,妄得逍遥。
见妖患四起,才生了悲泯之心。
由此生念,且夫万类生于天地之间,长生久视不过另类轮回而已。身入六道,与天地重开何异?
初见淮水之患,万民齐拜,我便弃了逍遥之念。
亚圣言说,见其生而不忍见其死。万民之声如雷贯耳,比你们这些泥胎塑象,蛀虫空囊之流要高尚的多。
他们山呼方岁,可自己何曾方岁?
太上道祖又教我天道,我能卑德鲜,不能善恶同流,不懂希夷之理。
知而未行,是为不知,回耐我三教之外,亦有真知。
这真言使我忘不了百姓相食,忘不了万民诵拜。
他虽然自语,但所说之言已尽入众仙耳中。
他虽说的平静,却惊得众仙脊背发凉,周身密汗。
四下静地有些可怕,只听一阵颤斗声询问,“你求什么?”
陆源朝远处望去,仿佛视线能穿过楼台玉宇,穿过三十三重天,直视下界。
遍观生灵万类,生老病死,秋收冬藏。
“无非一念救苍生”
言毕,九重雷鼓之中一阵轰鸣,情丝顿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