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王恭妃的寝殿。
李时珍与朱尧媖二人一路走一路谈,说起来在医馆之中,李时珍能算得上朱尧媖的半个先生。
这些日子以来,张允修为医馆构建的体系,以及清淅明了的发展研究方向,算是起到了作用。
公主殿下的医术突飞猛进,大明的医疗水平也在不断飞跃。
可以说,有大蒜素、听诊器,还有一干先进医疗知识体系的加持,大明的医疗水平在一年之内,几乎大跨步了一百年。
想到这里,李时珍不由得感慨万千,他看向朱尧媖说道。
“相较于诗才,依照臣想来,殿下还是专精医术为好,如今医馆可离不开殿下,假以时日,殿下便是我大明女医翘楚。”
他意有所指,显然对于元宵灯会之事,有些许猜测,却只是微微提点一二。
朱尧媖并没有在意,专精医术本来也是她的想法,她不由得微微颔首说道。
“多谢东壁先生谬赞,永宁之医术,还多亏了医馆先生们的教授提携。”
她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头却是十分欣喜。
李时珍感慨万千,朱尧媖公主的身份,既是一种桎梏,却也是一种方便。
在研究医术这方面,朱尧媖可以动用的资源远超其他女子,她本身也具有天赋,再加之还有张允修这个“师父”在后头教导,想不成才都难。
他不吝啬赞美之词。
“这大不相同,自古便少有女医,虽说医者仁心,可男子医治女子总归是多有不便。
就如前次靖远伯萧夫人,背上痈疽极为严重,再行拖延恐危及性命。
有赖公主殿下协助手术切开引流治疔,方才能性命无忧。
事后那萧夫人千恩万谢,甚至为殿下立生位,日夜吃斋念佛祈求平安,想来靖远伯一家人,自当如先祖一般,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位萧夫人年纪老迈,却十分传统,口里说着什么,到了这个年纪要保持清白。
背上痈疽任何男大夫皆是碰不得看不得,眼看便要撒手人寰,朱尧媖出手可谓是令她受宠若惊。
朱尧媖脸上露出由衷地笑容:“医者为病患治愈,本就是职责所在,与身份无关。”
李时珍尤为佩服地看了一眼对方,点点头说道。
“殿下今后定然是名留青史。”
“永宁倒不稀罕什么名留青史。”
李时珍笑着摇摇头说道:“这名头殿下不要,可它却自会来。”
想了想,他又勉励着。
“还请殿下好生休息,想来自萧夫人之后,会有不少女子慕名请求医治,女医相较于男医心也要细一些,手头也要细腻许多,想来不出多少年,殿下便要将我李时珍远远甩开。”
“东壁先生说笑了。”
这一日,西山外头显得有些喧闹。
一队车马浩浩荡荡的在西山门外停下,那些做家丁打扮之人,身上却带着一股子肃杀之气,个个如鹰一般的眼神,看得人直发毛。
若是在战场上待过的人便会明白,这种眼神乃是杀过人的眼神,甚至还得是杀人如麻的那种。
张简修得了通报,带着一队缇骑拍马赶来,远远望去便觉得不妙。
可却觉得十分奇怪,京城天子脚下,竟然会有这么一队人马,看起来跟久经沙场的老兵差不多。
想到这里,张简修叫来一名缇骑吩咐说道。
“你去一趟京营,跟英国公通报此事。”
吩咐完毕之后,他方才带人拍马上前。
等待接近之后,张简修顿时吓了一跳,那为首黝黑干瘦,肌肉线条清淅的中年汉子,不是戚继光还能是谁?
只不过,如今的戚继光脸上黑得吓人,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崐仑奴跑了出来。
戚继光一看到张简修,顿时是兴奋不已,下马步行上前说道。
“哈哈哈哈!张佥事!老夫可想死你了,你这西山山门看起来却是不怎么好进。”
张简修面露无奈之色,拱拱手说道。
“世叔你可是吓死小侄了,这队人马气势汹汹的样子,我还以为是哪方神圣!”
“哈哈哈哈!”
似乎是在海上待习惯了,戚继光说话都比寻常人要高一个嗓门,他显得很是开心,一边拍着张简修的肩膀,一边大笑着说道。
“这话老夫爱听。”
他指了指后头的老兵们。
“不必担心,这些都是戚家军老卒,跟随老夫在海上四处漂泊,前些日子在南洋,这些日子又在江南一带,身上杀气重了些,可对大明却是忠心耿耿。”
张简修拱拱手说道:“看到世叔,小侄自然是放心的。”
他颇有些奇怪地询问。
“世叔抵京竟毫无声息?小侄未曾得到一点风声。”
戚继光眯起眼睛说道:“老夫如今肩负重任,行程自然不能为外人所知,今日清晨便已然入城,先是前去宫中拜见了陛下,得了陛下吩咐,还来不及拜见元辅,便先来一趟西山。微趣暁说徃 罪薪章截庚芯哙”
张简修讶异说道:“陛下吩咐?世叔来西山做甚?”
戚继光压低声音说道:“陛下可是要于五军都督府新立一远洋水师?”
张简修如遭雷击一般。
前些日子朝廷下了旨意,将张允修擢升为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统领海事。
这旨意里头有提到水师水军,可却是有些含糊,令不少人摸不着头脑。
可今日一看,难道戚继光手下的水兵,这位被称作“海贼王”的男人,便是要转正统领大明远洋水师了?
西山千户所之中,张允修刚刚从床上爬起来,便听到骂骂咧咧的声音。
“混小子!老子日夜兼程赶来,你小子却是在睡大觉!看老夫不将你的床板给拆了。”
一听到这话,张允修以为是张居正来了,可一想老爹是斯文人,有时候不斯文了一些,却不会说出这种话。
起身开门一探究竟,外头那人却吓了他一跳。
“黑哥?”
张允修跳起来,以为自己又穿越了。
戚继光气不打一处来,倒也不客气,推开门便端起桌上的茶水灌入口中。
“你这小子?管谁叫黑哥?简直是倒反天罡,你理应叫老夫一声世叔才成!”
张允修看了一眼后头的张简修,从对方的提醒之中,这才将来人认出来,不由得惊喜说道。
“原来是戚帅!小侄还未睡醒,实在抱歉。”
戚继光咧开嘴一笑说道:“不敢当你一句戚帅,如今你乃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老夫现在乃是海上海贼。”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戚帅乃是左都督,虽无实职,可却依旧是小侄的顶头上司。”
“你倒是自有一番道理。”戚继光笑了笑说道。“你可知我今日来所为何事?”
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戚帅想来探一探我西山的底?”
戚继光靠在椅子上,很是闲适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是吓人。
“你小子撺掇着陛下争霸寰宇,若是没有点什么趁手的兵器,我这孙行者如何能够大闹天宫?”
自《万历新报》刊登《西游记》话本之后,这西天取经的故事已然是广为传颂。
前些日子节庆时分,西山剧院最为受欢迎的曲目,除开“八仙贺寿”“东皇布令”“东皇布令”这些庆贺祈福的,便是“大闹天宫”“猴王出世”这类西游改编的话本。
戚继光显然也是《西游记》的忠实观众,张口闭口便皆是这类“黑话”。
张允修自然是会意。
经过将近一年的发展,西山各类工坊、研究所已然是步入正轨。
他是个甩手大掌柜,基本上只做方向上的指导,具体如何实行皆是由着下面人来干。
当张允修带着戚继光到了兵仗工坊的时候,赵士桢正顶着一对黑眼圈精神萎靡的样子。
见到尤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赵士桢,张允修顿时吓了一跳,询问着说道。
“常吉你昨夜去西山村里寻那秦寡妇私会了?怎得象是丢了三魂七魄一般。”
赵士桢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脸,充满黑色油污的脸上,越抹越黑,他苦笑着说道。
“恩师说笑了,学生如今哪有时间谈情说爱,便连教坊司都不去,如何能够去秦寡妇家中?”
戚继光站在一旁忍俊不禁,他扫了一眼这杂乱不堪的兵仗工坊,不由得有些疑惑。
“士元,此处真有你说得那什么神威大炮?”
怎么看这赵士桢都象是纵欲过度的模样,这等人能造出来好东西?
张允修却是自信满满,拍着胸脯说道。
“世叔还请放心吧,我这徒弟若是造不出神威大炮,那大明便没有人能够造出来了。”
他颇有些心疼地解释。
“只不过我这徒弟性子比较执拗,加之西山实在短缺这类人才,什么东西都要他亲力亲为,自然是辛苦了一点,不过所造出来的东西,世叔尽可放心。”
赵士桢也从介绍中知道了戚继光的身份,拱拱手拜见说道。
“学生赵士桢拜见戚帅。”
戚继光呼出一口气,眼里还都是怀疑,可终究是点头说道。
“你有什么东西尽管给老夫开开眼。”
他常年在边镇驻守,对于各类火器那是再熟悉不过,却想要看看张允修能整出什么花花来。
赵士桢看了一眼张允修,似是在问询,直到张允修点头之后,他才招呼几名心腹,朝着兵仗工坊里头走去。
众人绕了个大圈子,不知道转过多少弯路,开了几道锁,最后在一处由精铁大门封闭的房间里头,看到了一尊浑身铸铁的大炮。
赵士桢拖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介绍说道:“戚帅请看,这便是咱们兵仗工坊的神威大炮,此炮乃是朝廷机密,非陛下首肯不能探查。”
听闻此言,戚继光也不由得正色不少,即便兵仗工坊看上去不太靠谱,可皇帝却没有理由耍自己。
实际上,在看到这尊大炮的第一眼,便已经被深深吸引住。
他上前两步,伸手轻轻抚摸炮管,便感觉到一阵冰凉和光滑,双眼顿时瞪得老大。
“你这用得乃是百炼钢?上头竟几乎没有气孔,质地也尤为精细。”
张允修如数家珍地说道:“也算是百炼钢,乃是西山独有的一种铸铁办法,相较于从前法子,西山的钢材杂质更少,打出来的铁器要更加坚韧,且不易崩裂。”
明朝时期的冶炼技术实际上已然较为成熟,不过为了生产效率和成本,大都是采取“灌钢法”。
“灌钢法”虽好,可相比较百炼钢来,却缺乏硬度和轫性,特别是对于大炮这些大重量的铁器,气泡杂质几乎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戚继光皱起眉头说道:“这要花不少人力物力吧?即便朝廷如今不缺银子,可也禁不起这么折腾。”
自古武器制造和维护便是最烧钱的地方。
历史上,张居正改革时期,朝廷每年皆是要拨款十二万两银子用于火器养护,这还是养护“鸟铳”“灭虏炮”这类火器。
这还仅仅只是养护罢了。
戚继光看这“神威大炮”比普通的灭虏炮还要大上一圈,且全部用百炼钢所造,这其中花费何止要十倍百倍?
张允修则是笑而不语,摇摇头说道。
“看起来,世叔对咱们西山不是很了解啊。”
“此话怎讲?”戚继光颇有些疑惑。
赵士桢在一旁解释说道:“戚帅有所不知,西山的百炼钢跟外头大不相同。”
“大不相同?”
戚继光一连疑惑的样子,在他的眼里百炼钢几乎可以堪比黄金了。
要知道如今市价一斤百炼钢要三两银子,一两黄金能兑换十五两白银,也就是说五斤百炼钢就能抵一两黄金。
一尊灭虏炮也要百来斤的样子,这神威大炮几乎是前者的两倍!
若是要造个几千门,朝廷难道要花百万两银子去造火炮?
张允修终于是开口为其解释说道。
“世叔似乎不太了解我西山,西山冶铁工坊成本比外头要低太多,有廉价如同白菜的藕煤,加之西山先进的工艺,百炼钢的成本几乎是减半的。”
“那还有人力呢?”戚继光眯起眼睛说道。“工匠成本不得不算?”
张允修笑着卖关子说道:“人力也不用费多少,其中原理待会世叔便知。”
戚继光越看越是觉得一头雾水,可他是比较务实的人,不纠结这些弯弯绕绕,上前拍了拍那神威大炮的炮管说道。
“文绉绉的东西老夫也不懂,是骡子是马先拉出去溜溜才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