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十二楼前灯似火,四平街外月如霜。
两句娓娓道来,一幅元宵灯节和煦热闹的景象,便犹如跃然纸上一般,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在场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张允修,看着他高挑的身姿,以及俊朗的面容,一时间都不免有些感慨。
少年意气风华正茂,不正该如此么?
此等诗句,配上今日此情此景,如何不令人沉醉呢?
特别是对于细川伊也来说,她原本便带着一些期待,想要看看张允修到底能做出什么样的诗句。
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仅仅是片刻之间,张允修所念诵出来的诗句,便已然超过了她原本的设想。
士元大人不单单于杂学上有所建树,通晓天文地理,甚至在诗道上也有所研究?
所以往日里,士元大人皆是在藏拙不是?
少年意气,多是喜欢争强好胜,多是喜欢能为人所敬仰,可他却能够这般隐忍。
一时间,细川伊也又有些痴了,她甚至觉得自己能够完成父亲的交代,并非是什么任务,反倒是一种恩赐。
站在同列的于慎行也是惊讶得不能自已,若不是站在万历皇帝面前,他怎么着也得大吼大叫一番。
可他并没有,仅仅是呆呆的站立在原地,在这正月里的城头上,头上竟然沁出了汗水来。
张士元此人竟然恐怖至此?
这一首七言绝句平仄押韵堪称完美,可谓是浑然天成!
张士元不是素来没有诗才么?
难道是假他人之手?
可于慎行很快便否决了这一想法,能有此等才学之人,竟会甘于为张允修充当“代笔”?
京城文人圈子并不大,即便是投了西山之人,于慎行也大多认识且有所耳闻。
可就算是悉数张允修麾下之人,也寻不到一个能够写出这首诗句的才子啊!
于慎行看向张允修的眼神更加警惕与害怕,他不知对方到底藏了多少后手。
他只知道,自己今日急于在皇帝面前表现,想要顶着张家父子起势,这步棋怕是大错特错了!
对于张居正来说,于慎行这种无名小卒,实在是没有一点关注的必要。
他目光全然停留在张允修的身上,长长呼出了一口气,看向幼子的眼神更加深邃了。
一旁的申时行则是摇头晃脑地感慨说道。
“七言绝句最为精妙之处,便是在于格律之秩序,所谓‘仄起平收’,需令人读之觉得抑扬顿挫,无生硬凑韵之感,方才是格律诗集大成者!”
他事先有些心理准备,可却还是觉得这首诗绝妙,实在是太符合今日此情此景。
唯一有所欠缺的便是少了“万国来朝”的意象,至于为什么少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人群之中,不免有人发出一阵感慨说道。
“此诗无刻意寻求‘奇句’与‘生僻意象’,严守格律之正,以宝马、灯、月为意象,其中热闹鲜活,以简胜繁,吾远远不及也!”
众人侧目望去,说话的不正是那位徐光启么?
徐光启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他今日来这诗会,不单单是面见皇帝碰碰运气,更加也想寻机会见一见这张允修。
西山兵事、工事、农事,可谓是样样精通,比起当官入仕,他显然对于这些东西更感兴趣。
先前他想要求学西洋教士贾耐劳,不正是为了能够从西洋学问里头,寻到杂学真谛?
可去了一趟西山之后,徐光启方才觉得自己南辕北辙。
想要寻访那“科学”之道,去西方不是什么捷径,去西山才是真正的兴旺发达之地!
比起众人的惊讶,张允修却是在心里头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想要在明清两朝抄诗,可远比发明科学要难得太多,悉数明清数百年历史,能够称得上是名句绝句的,简直是屈指可数。
还特别需要有元宵意象的。
好在,即便是明清后诗道衰败,数百年历史总归还能找到几首不错的。
这一首姚元之的《咏元宵节》,比不上唐宋名句,却也是佳作,今日拿到这里念诵出来,已然是绰绰有余了。
“此诗是你做的?”
万历皇帝听完全诗之后,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他想到张允修可能有所准备,没想到竟然准备得这么充分。
若是换做他人,皇帝非但是直接点个“状元”,甚至还要寻个机会,让其入仕重用。
可偏偏是张士元!怎么会是张士元!他凭什么写出这么好的诗句!
万历皇帝咬牙切齿的模样,颇有些不能接受现实。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头,张允修在杂学之上,确实算得上乃是宗师。
可在诗道文道之上,凭什么能够这般出彩?
真是可恶啊!大家都是同窗都是兄弟,凭什么你小子能这般出彩!
万历皇帝颇有一些,平日里一起穿开裆裤穷哥们,贫穷乍富的既视感。
倒也不是不希望他好,就是觉得——这小子凭什么?
其他人皇帝不会随意问询,张允修倒是无所谓。
万历皇帝身子微微前倾,用怀疑的眼神说道。
“士元呐,你跟朕说说,这首诗从何而来?”
张允修眼神颇有些无奈,胖皇帝反应似乎很大啊。
这首诗确实不是自己所作,但是原作者都要快一百年后出生了。
他摊开手微笑解释说道。
“陛下慧眼识珠,此诗确实并非臣所作。”
“那就好。”万历皇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是舒坦了许多。
可却听张允修转而说道:“乃是微臣三岁之时,在家门口遇到一云游老道士,从他口中听来的,今日来借献佛,还望陛下恕罪。”
万历皇帝圆圆的胖脸顿时拧在一起,有些恼怒地说道。
“张士元!你小子又在这里装起来了!什么都是云游老道士,朕怎么没有天天遇到云游老道士呢?”
张允修说瞎话也面不改色,悠悠然说道。
“陛下在紫禁城之中,云游老道士自是不敢进入,微臣在家门口却是时常遇到,三天两头便是有的。
陛下若真有所怀疑,大可去派东厂探子查一查,臣敢以父子性命担保,此诗今日乃第一次公之于众。 “你!”
小胖皇帝气坏了,“人前显圣”全给这小子装了,还不要脸说什么“云游道士”,简直是气死人不偿命。
“咳咳!”
礼部尚书余有丁看出万历皇帝有些“恼羞成怒”了,不由得出来打圆场说道。
“陛下,张掌卫事此诗确实是绝妙非常,可今日不单单有张掌卫事,还有细川使节与这位刘刘公子,还请陛下考校完再行定夺。”
万历皇帝吹胡子瞪眼,重重呼出一口气,想着晚些再寻张允修算账,将目光投向了另外二人。
这细川伊也襦裙打扮,丝毫不掩饰自己女子的身份。
那“刘永宁”却是遮遮掩掩,可一番乔装打扮,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女儿身的身份。
真要计较起来,处置此人一个欺君之罪都不过分。
可万历皇帝知道“刘永宁”的来历,也想要看看乐子。
他目光在二女身上左右徘徊一阵,最终停留在细川伊也身上,缓缓开口说道。
“细川使节,张士元珠玉在前,你素有才名在身,可不能丢了份,今日有什么佳作,莫要吝啬,尽管呈现上来。”
细川伊也缓缓出列,朝着万历皇帝恭恭敬敬行礼说道。
“启禀陛下,士元大人此诗令伊也佩服之至,已无争强好胜之心,伊也输得心服口服。”
这一首出来,几乎已然是板上钉钉了,细川伊也就算是再有才学,再做多少准备,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到一首《咏元宵节》啊!
对于这一点,细川伊也精通诗道,心里头还是有点数的,甚至还有一些释然。
万历皇帝却依旧怀着看乐子的心态,摇摇头说道。
“细川使节莫要妄自菲薄,所谓红配绿叶,绿叶喧宾夺主当了头牌,红也可陪衬一二么?你说是不是啊?”
皇帝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仅仅是鼓励。
细川伊也顿时脸色一红,她略微思量一番,脑袋里头生出个大胆的想法。
她又朝着万历皇帝行礼说道:“既然陛下这么说了,那小女倒还是有些想法,只是原先的诗句不太能用了。”
“哦?”万历皇帝起了兴趣,“细川使节竟想要即兴作诗?好好好!若是做得好朕也同样不吝啬赏赐!”
细川伊也躬身解释说道:“不过还请陛下恕小女才学浅薄,不能做七言绝句,顶多算是半首诗词罢了。”
万历皇帝倒是很宽容,摆摆手说道。
“即兴作诗已是不易,今日皆是图个开心,细川使节随意发挥即可。”
今日的诗会本来就没有太多讲究,不然前头许多诗句都是不太切题的。
更不要说文章本就是要一个“改”字,若无时间推敲改正,再厉害的文人写出来的东西也是一坨狗屎。
所以显得即兴发挥更加难能可贵。
张允修听闻此言,嘴角肌肉顿时抽动了一下,小胖皇帝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就想着搞点事情是吧!
至于这细川伊也,难道还有其他谋划?
刘婉儿站在人群中,原本松了一口气,这会儿心情又紧绷了起来。
没过多久,却见细川伊也负手而立,站在月光之下缓缓踱步,最后脚步停下,以一个很是微妙的角度,偷偷看了一眼张允修。
张允修打了一个激灵,顿觉得有些不妙。
却听细川伊也轻声吟诵着说道。
“百枝火树千金屧,宝马香尘不绝。飞琼结伴试灯来,忍把檀郎轻别。”
声音婉转,甚至好像带着几分妩媚。
一首诗毕,万历皇帝当即是拍案而行,大声称赞着说道。
“好啊!好一个宝马香尘不绝!细川使节真不愧是才女之名!”
余有丁也不免在一旁感慨着说道:“这一首《御街行》实在是绝妙,语句典雅非常,将女子之细腻温婉凸现无疑,更有元宵灯会之意境,可有宋时易安居士六成功力了,可惜只有半首。”
万历皇帝也连连感慨:“细川使节真想不出下半首?此诗有婉约之意,将女子之情愫娓娓道来,若是能全首,也是一传世佳作。”
他着重加重了“情愫”二字。
细川伊也颇有些羞涩地低下头,行礼说道。
“陛下谬赞了,此诗词小女在心中已然推敲数月,可却也仅得半首,算不得厉害。”
万历皇帝在龙椅旁踱步,扭了扭腰带,不由得感叹说道。
“女子之娇羞情态实在是令人感慨,也仅有细川使节能做出这等诗,却不知这红有意,绿叶是否无情呐?”
他又忍不住看了看张允修。
此情此景被所有人看在眼里,今日诗词定然是不可能藏着,甚至于这城门楼上头的每一首诗都会为人所传颂。
张允修一首《咏元宵节》,固然乃是佳作绝句。
细川伊也这半首差了点,还不太切题,可却能够令人记住。
最为关键的是,这一句“忍把檀郎轻别”,恰好符合近来京城之中,对于二人关系的各类揣测。
张允修一唱,细川伊也一和,不管张允修心里头怎么想的,反正在寻常百姓的心里头,这二人便已然是才子佳人天生一对了。
这便是对方的目的?
张允修脸上有点挂不住,这就是在侵害自己的名誉啊!
真要将此二首诗传扬出去,自己是裤裆里抹黄泥,不是死也是屎。
最可气的是,周围的一群大臣们还在起哄,看热闹一般。
“张掌卫事好福气啊!”
“才子佳人真是叫人羡艳,张掌卫事万万不可辜负了女子一片真心。”
“若是始乱终弃,那便是私德有亏,老夫定然好好参张掌卫事一本!”
张允修瞪了这群嘴上颇损的老东西一眼,后者才是偃旗息鼓。
等到声音渐渐平息,他这才上前朝着皇帝拱拱手说道。
“陛下倒不用着急,今日不还有一人未曾作诗么?”
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刘婉儿说道。
“我看刘公子也是才华横溢,想来不比细川使节差多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