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出了!皇榜出了!”
随着锣鼓和唱名,棋盘街顿时热闹非凡起来,百姓们人头攒动,比看真正的皇榜还要激动。
不少达官显贵也是摩拳擦掌,紧紧盯着上头准备揭开的皇榜,不关注却也是不行,好些人都已然在赌桌上下了赌注,今日这一甲第一名,可干系到身家性命。
成国公朱应桢也是兴奋异常,踮起脚尖生怕错过一般。
他眼看那放榜的太监还在念诵什么说辞,急得顿时想要上去骂人。
“这阉狗,还不快快将皇榜放出来,却还在这里卖关子,简直是该死啊!”
朱应桢气急败坏的样子,拳头看起来都硬了几分,这种时候死太监还在拖拖拉拉,实在是叫人生气。
在他身旁,朱应槐忍不住询问说道。
“哥,你这回投了多少银子?”
朱应桢脸色一僵,微微揉了揉鼻子,根本不敢看胞弟,支支吾吾地说道。
“也没多少银子,不过是一二千两,不过是耍点乐子。”
朱应槐眯起眼睛:“大哥下注的乃是倭女?”
朱应桢身子抖了一下,涨红着脸说道。
“允符你这说哪里的话,为兄怎会是那种人?自然要好好支持一番本国才子,那位‘刘永宁’势头不错,定然会取得桂冠。”
朱应槐则是一副看透兄长的模样。
“大哥心里头是这样想的,可临到头看那倭女一直领先,为了赚到银子,难免会忍不住变卦。
毕竟那倭女素来有才名,这刘永宁却名不见经传。”
朱应桢梗着脖子说道:“你莫要凭空污人清白,我岂是那等见钱眼开之人?”
朱应槐摇摇头,并没有与其辩驳,而是将目光又再次投向了“登科录”之上。
登科录的动向牵动几乎所有人的心。
刘婉儿与朱尧媖二人乔装打扮,躲在人群之中,远远望着这头的动向。
“殿下,咱们该想想诗词了,咱们登入一二甲那是板上钉钉,对于入围者,陛下可是要‘殿试’的。
即便灯谜这一关不能拔得头筹,那诗词一关若是过了,照样也能压下那倭女一头。”
朱尧媖显得有些疲倦,她秀眉紧紧盯着皇榜,不由得感慨说道。
“于这诗词一道上,我实在是没什么建树,今日这灯谜也亏得靠了西山学子们鼎力相助,不然咱们如何能与之抗衡。”
刘婉儿却是不忿地说道:“公主觉得‘胜之不武’,可倭女却没这么觉得,她便也靠着不少国子监还有京城的读书人。
说话间,她又从腰间掏出一封信札,偷偷递给朱尧媖说道。
“殿下,这是西山学子们给你准备的诗词,想来他们心里头也是希望你跟张掌卫事一起的。”
今日元宵灯会,皇帝出题的方向有限,无非就是那几个题目,要准备起来自然是容易。
朱尧媖捏着那厚实的信封,突然间竟有些犹豫不决起来。
便就在这时,登科录上突然传来尖细的高声呼喊。
“亥时八刻!”
“登科录唱名,元宵灯谜会皇榜一二甲进士已出!”
在万众期待之下,那名东厂太监脸上挤出一丝微笑,他很享受这瞩目的感受,可底下百姓们的眼神都可以杀人了。
其中还包含一些勋贵大臣,若是再这么拖下去,想必自己真要遭遇不测了。
于是,这东厂太监咳嗽一声,上前一把揭开皇榜上头的红布。
紧接着他尖细但是穿透力极强的声音便发出来。
“一甲第一名”
他顿了顿,随后一字一句地说道。
“仁民医馆刘永宁,解灯谜一百九十个!”
“一甲第二名倭国使节细川伊也,解灯谜一百八十八个。”
“一甲第三名为山东士子于慎行,解灯谜”
简单来说,这份榜单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前十名的优势几乎是难以超越,可独独就是前二名发生了微妙的变动。
半个时辰前,这刘永宁还是落后好几个,仅仅半个小时,在双方都时刻不停的情况下,这刘永宁竟以两个的微弱优势反超了!
一时间,人群之中陷入哗然。
“竟是那刘永宁?”这声音里头有些失望,却也有些庆幸。“也好,我大明之地,岂能让倭人在此撒野!”
“嘿,我便是知道,张掌卫事岂能放任倭人嚣张跋扈。”
“我大明才子佳人无数”
周围人议论纷纷,有人欢喜有人愁,可对于朱应桢来说,却犹如是晴天霹雳一般。
“哥?”朱应槐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可还好?此番赚了不少银子吧?也不用太过欢喜,这几千两银子的进账而已,哥你这般兴奋,倒显得我成国公府像个破落户了。”
朱应槐一番略带嘲弄的言语,整得朱应桢更加破防了。
他嘴角肌肉抽动,整个人犹如被抽干了三魂七魄一般。
“竟是刘永宁?怎会是刘永宁?不应该啊!他们都说倭人势头正旺,且京城里头不单单是国子监学生,还有诸多读书人都为之推波助澜,如此大势所趋,竟还会有所出入!
张士元这臭小子,又出老千了么!”
看着略显癫狂的老哥,朱应槐也不由得有些无奈,提醒着说道。
“大哥你似乎忘记了,这元宵灯会便是恩师办的,里头的一干灯谜也都是恩师召集翰林院、西山等各处读书人所出,有经过一些修改,可总归是同根同源。
那倭人就算是钻了空子,可西山只要有人肯出手,那岂有输的道理?
这也是为何恩师让西山学子不可参与的原因。”
还有一点,朱应槐还没说,相较于外头的读书人,西山所学的知识显然更加繁杂,比起那些成日里抱着四书五经死读书的书生来说,西山学子面对灯谜这些玩意儿显然的得心应手。
即便先前让倭人抢占先机,这会儿一路迎头赶上,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甚至于,在朱应槐猜测起来,棋盘街暗处的那些赌场,估计也有恩师张允修的手笔,故意造势,让如朱应桢这般冤大头权贵,再为西山“添砖加瓦”一番,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输了么?”
站在不远处的酒楼窗子边上,细川伊也幽幽然看向底下的喧闹之声,还有隐隐约约能够看见的皇榜木牌。
木牌很是贴心,十个人采取十个不同颜色,只要记住颜色,远远的也能够看清。
很明显,写着细川伊也的黑色牌子,被放在了第二的位置。
细川幽斋则有些失态,为了今日的灯谜会,他前前后后砸进去五六万两银子,便是为了能在大明争口气,这下子竟全都打了水漂。
“当啷!”地一声,他将桌上的酒菜全部扫在地上。
“怎会如此!明国人不讲道义!我们如何能输?明明一直皆是领先的!”
细川伊也拦住有些癫狂的父亲,不由得劝说道。 “父亲还请息怒,咱们愿赌服输,此番女儿听闻这位‘刘永宁’也有不少西山学子协助,我们输得不冤!”
“这是在作弊!作弊!”
细川幽斋嘴上这样喊着,可父女二人心里头皆是清楚。
这是一笔糊涂账,真要算起来,一二甲前十名有一个算一个,都算不上干净。
细川幽斋更是靠银子收买学子,输了也只能是认栽。
细川幽斋显然不会这般放弃,他眼睛里头又放出炙热说道。
“还未曾结束,眼下还有一场殿试诗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于皇帝面前作诗,所有诗句必将传扬给京城大明人知道。
他大明人就算是再不要脸,也不能在此事上做文章!”
这毕竟是一场元宵灯会,又不是真的抡才大典,大明朝廷根本犯不着为了争口气,而刻意颠倒黑白。
只要细川伊也写得足够好,今日这一个状元,照样还是能收入囊中。
“父亲大人,我”
细川伊也显得很没有底气,今日这一场元宵灯会似乎有些变味了,她感觉自己不像是在文斗,而是被一群人所裹挟,架在前头的武器。
细川幽斋却不由分说:“不必多言,此番咱们志在必得,以你的才学,还有我们先前所作之准备,定要令大明君臣哑口无言。”
细川伊也嘴上有些反抗,可身体却还是下意识地躬身说道。
“女儿明白了。”
还是无法做到么?
她在心里头幽幽然说道。
“公主!咱们赢了!咱们赢了!太好了!”
刘婉儿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便一路小跑跟朱尧媖报喜,脸上喜悦的表情溢于言表。
朱尧媖面上露出含蓄一笑:“我都知道了。”
放皇榜的动静这么大,即便是朱尧媖站得地方太远瞧不见,也能从周围人的交谈里头听到风声。
她不免发出一句感慨:“还多亏了顾主事他们。”
刘婉儿不由得捂住嘴,小心翼翼地说道。
“殿下你都知道了?”
“东林社。”
朱尧媖打开先前那封信札的封面,指着那小字说道。
“京城里头除了顾叔时还有谁?”
刘婉儿有些心虚:“顾主事他们心里头都觉得殿下你好呢,比起那倭女强一万倍,若是非要选个良配,公主再合适不过了。”
朱尧媖则是说道:“比起西山学子和东林社成员们的想法,张士元的想法不是更加重要么?”
“张掌卫事他”刘婉儿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朱尧媖给打断。
“婉儿你不必再说了,今日之事我已然有了决断。”
说话间,朱尧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头工工整整写着两首诗句。
她笑得有些尴尬。
“这些日子我钻研了一番诗词之道,可却还是不得要领,也就这两首像样的。
想来应该还能堪堪见人。”
“殿下”刘婉儿接过那信纸,显然有些讶异。
朱尧媖呼出一口气,脸上挤出笑容,白皙脸蛋上酒窝明显,补充说道:“想来今日皇帝哥哥出题,无非是元宵灯会与万国来朝,不能够出了这两题,这‘殿试’本宫自然是去不得的,那是要让皇帝哥哥为难。
这‘刘永宁’还得婉儿你去,届时将此诗句念诵出来,也算是本宫有所参与。”
刘婉儿还是有些不理解,顾宪成、赵南星等人送来的诗句,显然是精心选出,他们皆是进士之才,做出来的诗句定然不能差的。
以此来与那倭女争斗,想来此番已然是志在必得。
可朱尧媖放过唾手可得的胜利不要,非要用自己的诗句?岂不是将胜利拱手相让?
看出刘婉儿的忧虑,朱尧媖不免叹息说道。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许多人皆是知道刘永宁乃是我,我素来便不精于诗词之道,医学之道才是擅长,何必要佯装才女呢?”
她眼神又有些黯然。
“我或是看了太多的才子佳人,却显得有些矫情,可怎么想来,这靠他人博得的状元之名,实在是没有意义。
我与张士元,我自走了九十九步,他若是不愿,最后一步却也没必要走了。
他若是愿,仅仅靠个虚名,却也无法阻挡。”
“大不了。”
朱尧媖想到自己与张允修为数不多几次见面之时,对方所提到的海外黄金洲。
“我便随着他躲到黄金洲去,他做些发明创造,我便是采药做饭,我二人男耕女织,说不准能生出一个国家来。”
说到这里,朱尧媖竟也觉得有些可笑,咯咯咯自顾自笑了起来。
刘婉儿小眉头皱得很紧,好半晌之后,她紧绷的肩膀也松了下来。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说道:“殿下既然这样说了,那奴婢也只能照办。”
归根结底,在如今大明朝礼教之下,一名公主想要与权臣的儿子成婚,实在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即便万历皇帝能够容忍,可朝廷里头的官员却难以容忍,到时候说不得又是一场“夺情”之争。
朱尧媖面露微笑说道:“婉儿你能明白便好,此事便交予你,我自会在大明门城楼后头看着。”
她似是纠结了一番。
“此事也莫要告诉张士元。”
刘婉儿挥舞着小拳头说道:“殿下请放心,奴婢一定站在殿下这边。”
朱尧媖微微颔首,眼圈似有些发红。
“如此便好。”
大明门内。
刘婉儿见到了张允修,二人时分有默契,辗转之间来到一个僻静之处。
张允修看着灰头土脸的小宫女,不由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他忍不住调侃说道。
“今日可有把握,若是能成被陛下点为状元,可是古今第一位女状元,你乃是要名留青史的。”
“莫要说笑了。”
刘婉儿小脸却显得焦急万分,瞪大了眼睛说道。
“公子你却还不知道吧?天杀的,公主她话本小说看多了!临时变卦了,不想当这个状元!”
(本章完)